第十章：暗流与“特殊关照”
在梅机关的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规律而压抑。
林晚很快适应了这种节奏：每天准时到岗，处理堆积如山的外文信函和电文，将那些看似枯燥的商业信息、外交照会、甚至是无关紧要的社交请柬，逐一翻译、归类、摘要。她像一个精密的信息过滤器，沉默地工作，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看一眼。
李主任对她的“安分守己”似乎颇为满意，偶尔会丢给她一些稍复杂的日文文件，但大多仍是边缘材料。那个热情过度的张铭之，又来找过她两次，一次是“偶然”路过给她带了杯咖啡，另一次是“请教”一个法文单词的准确含义，都被林晚用客气而疏离的态度应付了过去。
她像一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边界和秘密。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
这天下午，李主任被叫去开会，办公室里只剩下林晚和另外一个负责文书归档的、沉默寡言的中年女职员。张铭之像闻到腥味的猫一样，又晃了进来。
“白兰小姐，忙呢？”他倚在门框上，笑容依旧。
“张先生。”林晚头也没抬，继续着手里的笔译工作。
张铭之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她桌边，目光扫过她正在翻译的一份英文船舶公司的货物清单。“哟，这是……远东航运的清单？这家公司背景可不简单啊。”他语气随意，像是在闲聊。
林晚笔尖一顿，没有接话。她知道这家公司，名义上是英资，实则与日本军方关系密切，经常承运一些“特殊”物资。
“听说他们最近有条船，在吴淞口外出了点‘小问题’，”张铭之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带着点分享秘密的亲昵，“船上好像有些……不太方便公开的东西。”
林晚的心微微一紧。这是试探，还是想拉她下水？她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和一丝属于小文员的胆小：“张先生，这些……不是我该过问的。我只负责把上面的英文翻成中文。”
张铭之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很快又被笑容掩盖：“那是，白兰小姐做事就是认真。不过嘛……”他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在这地方，有时候知道得多一点，未必是坏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大用场，得到上面的‘赏识’呢。”
他特意加重了“赏识”两个字。
林晚垂下眼帘，盯着稿纸上未干的墨迹，轻声说：“谢谢张先生提点，我还是先做好手头的工作吧。”
张铭之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终于转身走了。
林晚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眉头微蹙。这个张铭之，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而且目的性太强。他反复提及“上面的赏识”，难道是在暗示明楼？他想通过她，搭上明楼那条线？还是另有图谋？
她感觉自己在走一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两边都是深渊。
下班前，李主任开会回来，脸色不太好看。他将一份薄薄的、带着红色“密”字印章的文件夹放在林晚桌上，语气比平时严肃：“这份，紧急处理一下。内容是加密的，你只翻译表面的商业电文部分，其他不用管。译完首接交给我，不要经手任何人。”
林晚接过文件夹，手感冰凉。暴富右丞相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红色的“密”字像一滴血，刺目惊心。
“是，李主任。”她应道，心里却翻腾起来。加密电文？只翻译表面部分？这意味着，这份电文里有隐藏的真实信息，而她的工作，是提供那层用于伪装的外壳。
这比她之前接触的任何文件都要接近核心。
她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串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看似杂乱无章的代码，下面附带着一行简单的英文指示，看起来像是一份普通的提货确认函。这才是需要她翻译的“表面”内容。
她不动声色，快速而准确地将那行英文翻译成中文，字迹工整，没有任何个人发挥。然后将译稿连同原文件一起，放回文件夹。
在她将文件夹递还给李主任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那串加密代码的排列方式，隐约带着某种她有点熟悉的、旧式商业密码的痕迹。那是她前世在研究密码学史时，偶然涉猎过的一种早期、相对简单的替换密码。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立刻强迫自己将其压下。不知道，不关心，不探究。 这是她在这里的保命法则。
李主任接过文件夹，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译文，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拿着文件匆匆离开了。
林晚坐在座位上，感觉后背出了一层细汗。刚才那一瞬间的联想，让她后怕。在这个地方，任何多余的好奇心，都可能致命。
她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刚走到机关大门口，阿诚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拦在她面前。
“白小姐。”阿诚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递过来一个牛皮纸包，“明长官吩咐，把这个给你。”
林晚愣了一下，接过纸包，入手有些分量。
“这是什么？”
“一些旧报纸和过期的外文杂志。”阿诚解释道，“明长官说，白小姐外语能力需要保持，这些东西，或许有用。”
林晚捏着纸包，心里五味杂陈。旧报纸和杂志？这算什么？长官对下属的“关怀”？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观察和测试？想看看她在工作之外，会对什么样的信息感兴趣？
“替我谢谢明长官。”她低声说。
阿诚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林晚抱着那个纸包，走在回百乐门的路上，心情复杂。明楼的存在，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罩住。他给她工作，给她“学习资料”，看似提供庇护和资源，实则每一步都在将她更深地卷入他的棋局。
她回到宿舍，打开纸包。里面确实是些过期的英文和法文报纸、杂志，种类繁杂，从时政到娱乐都有。她随手翻看着，忽然，在一份英文报纸的夹缝里，看到一则用铅笔轻轻圈出的、关于某欧洲古董商即将在上海举办鉴宝活动的短讯。
她的目光在那则短讯上停留了几秒。
这看起来，像是一个无意识的标记，又或者……是一个极其隐晦的提示？
她无法确定。
将报纸放到一边，她靠在床头，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在这个世界里，每一个看似偶然的事件，每一份看似普通的物品，背后都可能藏着深意。
她必须像解读密码一样，去解读明楼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份“赏赐”。
而这场无声的、生死攸关的考试，还远远没有到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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