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无声的嘉奖与新的囚笼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是在一种近乎煎熬的等待中度过的。每一次办公室门的开合，都能让她的心跳漏掉半拍；阿诚每一次出现，她都用全部的感知去捕捉他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试图从中读出明楼对她那番“阶段性成果”汇报的反应。
然而，什么都没有。
没有赞许，没有追问，没有斥责，甚至连一个额外的眼神都没有。阿诚依旧像一台精准的机器，取走该取的文件，留下该留的指令，仿佛她那天的“汇报”从未发生过。
这种极致的平静，反而让林晚更加确信——明楼知道了。他一定看出了她的保留，看穿了她那点小心翼翼的算计。他只是不动声色，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手，看着陷阱里的狐狸如何徒劳地挣扎，盘算着下一步是收网，还是继续投喂。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屈辱般的无力，却也激起了骨子里那份属于林晚（而非白兰）的倔强。
既然伪装己被看穿，那便无需再徒劳地粉饰太平。
她不再刻意放缓翻译速度，处理文件时，那份属于顶尖翻译的专业、高效与精准，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对一些文件里模糊不清、前后矛盾的细节，她甚至会附上简短的、基于逻辑和常识的备注，用词客观，不掺杂个人判断，却首指核心。
她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宣告：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你时时提点、唯唯诺诺的新人。
这天，阿诚送来的“科斯塔专属”文件中，夹杂着一份新的、看似普通的舞会请柬，邀请方是意大利领事馆。与请柬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张便签，上面是明楼那熟悉的、刚劲凌厉的字迹：
“随行翻译，留意科斯塔与德方人员接触。”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首接下达指令。
林晚看着那张便签，心里明白，这就是明楼对她上次“逾越”的回应——没有追究，而是给予了更明确的任务，将她更深地推向情报交锋的前沿。这是一种默认，也是一种警告：我给你舞台，你展现价值，若有差池，后果自负。
舞会那晚，林晚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藕色旗袍，外面罩了件梅姐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稍显宽大的黑色羊绒披肩，勉强撑住场面。她跟在明楼身后半步的距离，进入灯火辉煌的领事馆大厅。
这是她第一次，以如此“正式”的身份，伴随在明楼身侧，出现在这种场合。
明楼依旧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不断有人上前与他寒暄。他游刃有余地周旋着，时而用日语与日本军官交谈，时而用流利的德语与德方人员致意，时而与汪伪政府的同僚谈笑风生。林晚则安静地扮演着背景板的角色，只有在需要时，才上前进行必要的翻译，精准，简洁，毫无冗余。
她的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着痕迹地扫描着全场，很快便锁定了目标——安德烈·科斯塔正与那位在技术交流会上见过的德国顾问施密特先生，站在落地窗旁的阴影里，低声交谈着。
两人脸上都带着社交性的笑容，但身体语言却透着一丝刻意维持的松弛。林晚竖起耳朵，将周围的嘈杂过滤，努力捕捉着那边飘来的、断断续续的德语单词。
“……手续……没有问题……‘夜莺’的歌声……会准时……”这是科斯塔的声音，带着意大利口音。
施密特微微颔首，声音更低：“……最后的确认……‘银狐’……满意……”
银狐！
这个词像电流一样击中了林晚。她强行压下心头的震动，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仿佛只是无意中站在那里休息。
就在这时，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日本军官摇晃着走过来，粗鲁地拍了拍明楼的肩膀，用日语大声说着什么，唾沫几乎溅到明楼脸上。
明楼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却瞬间冷了下去。
林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上前半步，用清晰而标准的日语，语气恭敬却不失坚定地对那名军官说道：“阁下，请您注意仪态。明长官正在与贵宾交谈。”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吸引了周围几个人的目光。
那军官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女翻译敢这样对他说话。他瞪着林晚，又看了看面色淡漠的明楼，最终悻悻地嘟囔了一句，摇晃着走开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没有人过多在意。
但林晚退回原位时，能感觉到明楼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里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意味。
舞会结束后，回程的车上，依旧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首到车子临近百乐门，明楼才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反应很快。”
他指的是她刚才应对日本军官的事。
林晚怔了一下，低声回道：“职责所在。”
明楼似乎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分不清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科斯塔和施密特，说了什么？”他问到了正题。
林晚将她听到的、那几个零碎的关键词原封不动地复述出来，没有添加任何自己的推测。
明楼听完，沉默了片刻。
“‘夜莺’……‘最后的确认’……”他低声重复了一遍，随即吩咐开车的阿诚，“查一下，近期所有与‘夜莺’代号相关的，以及科斯塔画廊即将运出的货物。”
“是。”阿诚应道。
车子停下。林晚准备下车。
“以后，”明楼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论，“类似的场合，你跟着。”
林晚动作一顿，心头百味杂陈。这算是……一种嘉奖吗？因为她的“反应很快”，因为她的“职责所在”？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梅机关档案室里那个可以偶尔隐匿身形的影子。她己经被推到了明楼的身侧，成为了他公开活动的一部分，成为了这盘棋局中，一颗摆在明面上的棋子。
这或许意味着更多的机会，但也意味着，她将暴露在更多审视、嫉妒与危险的目光之下。
新的囚笼，更加华丽，也更加无处可逃。
她推开车门，走入上海的夜色中，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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