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曼丽的刀锋
细雨连绵了几日，将上海滩浸润得一片湿冷灰蒙。林晚被“闲置”在日常文书工作中，表面平静，内心却时刻紧绷着弦，等待着不知会从何处而来的下一波风浪。她像一只被暂时拔去利爪的狐狸，在洞穴中蛰伏，磨砺着心智，用记忆反复梳理着那些破碎的线索。
这日，李主任难得地交给她一个外勤任务——将一份无关紧要的、己批复的外事活动备案文件，送往位于法租界边缘的一家小印书馆付印。
“这家印书馆价格公道，和我们机关合作多年了，快去快回。”李主任交代得轻描淡写。
林晚心中却升起一丝疑虑。这种跑腿的杂事，通常轮不到她。但她没有多问，接过文件，披上那件半旧的黑色羊绒披肩，便走出了梅机关大楼。
细雨依旧未停，街道上行人稀疏。她撑着伞，沿着湿漉漉的街道走向法租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隐约的黄浦江腥风。
就在她即将走到那家印书馆所在的弄堂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了的、凶狠的呵斥！
“站住！别跑！”
林晚下意识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工装、身形纤细的身影正踉跄着朝她这个方向狂奔而来，头发散乱，脸上带着血污和仓皇。在她身后，两个穿着黑色短褂、面相凶恶的男人正紧追不舍，手里似乎还拿着短棍之类的武器。
是76号的人！林晚的心猛地一沉。
那奔跑的女子显然体力不支，在距离林晚几步远的地方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湿滑的石板路上，手中的一个小布包也滚落出去。
追兵瞬间即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林晚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做出了反应。她猛地将自己手中的伞向前一掷，伞面恰好挡住了冲在最前面那个打手的视线，同时她快步上前，看似要去扶起那摔倒的女子，实则用身体巧妙地隔开了她与追兵。
“哎哟！怎么回事？撞到人了！”林晚用带着吴侬软语的上海话，提高了音量，语气带着几分惊慌和无辜，像一个被意外卷入的路人。
那被打断的打手恼怒地挥开雨伞，恶狠狠地瞪向林晚：“滚开！少管闲事！”
林晚仿佛被吓到了一般，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但却没有让开，反而蹲下身，试图去扶那女子，同时用身体挡住了打手首接抓人的路线。“这位小姐，你没事吧？摔疼没有？”她关切地问着，手指却暗中用力，捏了那女子的手臂一下，示意她快走。
那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张即使沾染血污也难掩清丽的脸庞，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受惊的小鹿，却又带着一丝野性的倔强。她看了林晚一眼，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感激，也有一丝决绝。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间，弄堂里传来一阵法租界巡捕房特有的警哨声！
两个76号的打手脸色一变，互相对视一眼，显然不愿在法租界地盘上与巡捕发生正面冲突。他们狠狠地瞪了林晚和那女子一眼，撂下一句“算你走运！”，便迅速转身钻进了旁边的岔路，消失在雨幕中。
警哨声渐近。林晚迅速捡起地上那个小布包，塞回那女子手里，低声道：“快走！”
那女子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然后咬紧牙关，挣扎着爬起来，一头扎进了另一条更狭窄幽深的弄堂，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法租界的巡捕跑了过来，询问情况。林晚抚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用磕磕绊绊的法语夹杂着中文解释，只说看到有人追打，自己吓了一跳，具体缘由一概不知。巡捕见问不出什么，又看她是个年轻女子，便例行公事地记录了几句，也就离开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林晚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和肩头，她却浑然不觉。她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扶过那女子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臂的冰冷触感和微微的颤抖。
那个女子……她是谁？为什么会被76号的人追捕？她那双眼睛……
林晚忽然想起，之前似乎在百乐门见过一个类似的、清冷又带着倔强的身影，是某个不太起眼的？还是……
一个名字在她脑海中浮现——于曼丽。
会是那个传说中，被军统收养、训练成致命武器的“黑寡妇”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被76号追杀？
林晚感觉自己似乎在不经意间，卷入了一个更大的漩涡。她帮助了于曼丽，等于无形中站到了76号的对立面，如果被汪曼春知道……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但她并不后悔。在那一刻，看到那个被追捕的、孤立无援的女子，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也可能如此狼狈不堪的自己。那是一种超越阵营的、基于本能的出手。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披肩，捡起地上的雨伞，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走向那家印书馆，完成了送文件的任务。
回到梅机关时，己是下午。办公室依旧平静，仿佛外面的腥风血雨都与这里无关。
然而，当她坐下不久，阿诚来了。他放下几份新的日常文件，目光在她略显潮湿的披肩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平淡地问：“白小姐，下午出去，一切还顺利吗？”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知道了？还是只是例行询问？
她抬起头，神色如常：“顺利，谢谢阿诚先生关心。只是下雨，路上有点滑。”
阿诚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但林晚知道，在这栋大楼里，几乎没有秘密。她下午的“路见不平”，很可能己经通过某种渠道，传到了该听到的人耳朵里。
明长官，这一次，我擅自出手，救下了你的“敌人”。
你又会如何评判？
她握紧了冰凉的指尖，望向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
雨，还在下。而这上海滩的暗战，从未因天气而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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