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西章：无声的棋局
华懋饭店的三天潜伏，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涌的状态中结束。林晚上交了那份记录了各类琐碎信息、唯独隐藏了与科斯塔关键接触的“工作报告”，如同交还了一件用旧的道具。肩膀上的齿痕渐渐愈合，留下一个浅淡的印记，如同那晚惊心动魄的记忆，被小心地封存在了心底。
回到梅机关，她依旧被安置在那堆无关紧要的日常文件里。但这一次，她不再感到焦躁或不安。她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并非被抛弃，而是被置于一个更隐蔽、也更安全的位置，等待着下一次出击的时机。
明楼那边，没有任何首接的反馈。阿诚依旧准时出现，取走文件，留下新的“学习资料”或看似普通的物品，整个过程沉默得像一场仪式。但林晚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节奏正在加快。
这次阿诚带来的，是一盒崭新的、上海老字号“邵万生”的绿豆糕。
“明长官吩咐，近日天气燥热，吃点清淡的。”阿诚将印着红色招牌的纸盒放在她桌上，语气平板。
绿豆糕？林晚微微一怔。这不像明楼会关心的事情。她道谢接过，等阿诚离开后，才打开纸盒。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二块方方正正、色泽浅绿的糕点，散发着淡淡的豆香和甜味。
她拿起一块，指尖触碰到糕点下方垫着的、印有店家信息的薄油纸时，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将糕点轻轻拿起，她发现油纸背面，用极细的、近乎透明的墨水，写着一串复杂的数字和符号——是新的密码母本片段！
这不再是引导或线索，这是工具！是明楼在确认了她的能力和忠诚（或者说，利用价值）后，给予的更高级别的信任和资源！
他通过这种最不起眼的方式，将关键的破译工具送到了她手中，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监视。
林晚的心跳悄然加速。她迅速将油纸上的内容牢记于心，然后若无其事地将那块绿豆糕吃掉，将其余的糕点分给了办公室的同僚，只说是家里捎来的特产。
“邵万生的绿豆糕？白小姐家里条件不错啊。”有同僚笑着打趣。
林晚只是腼腆地笑了笑，没有解释。
接下来的日子，她白天继续扮演着平庸的文员，晚上则利用新的密码母本，结合之前获得的所有线索，开始了更深入、也更危险的破译工作。那本《国际航运保险条例详解》里的旁注，科斯塔名片上的信息，华懋饭店那晚观察到的一切，都成了她拼图上的一块块碎片。
她发现，新的密码母本与之前残缺密码本的体系一脉相承，但更加完整和复杂。它似乎专门用于一种频率极高、持续时间极短的“闪电式”通讯，这种通讯方式极难被捕捉和追踪，很可能是“银狐”网络核心成员之间使用的最高级别联络渠道。
破译工作异常艰难，进展缓慢。但林晚乐在其中，这是一种智力上的极致较量，也是她在这孤军奋战的黑暗里，唯一能握在手中的武器。
这天下午，她正在核对一份德文工业设备清单，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进来的是机要室的一名干事，脸色有些古怪。
“白小姐，打扰一下。之前华懋饭店那边……是不是有位叫周福生的客房部经理，给过你一些小费，或者……接触比较频繁？”干事压低声音问道。
周福生？林晚脑中立刻浮现出那晚与科斯塔在走廊密谈的那个饭店经理的模样。她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露出努力回忆的神情：“周经理？好像是有这么一位……给过小费？不太记得了，那几天太忙了。怎么了？”
干事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他死了。昨天夜里，在回家路上，说是……失足掉进苏州河，淹死了。”
失足落水？林晚的血液瞬间有些发冷。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就在她传递出科斯塔与周福生接触情报后不久，周福生就“意外”身亡？
这分明是灭口！
是科斯塔那边察觉到了什么？还是……明楼这边为了切断线索、保护她（或者保护更深层的计划）而采取的果断措施？
无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她传递出去的情报，己经引发了连锁反应。而周福生的死，像一记沉重的警钟，提醒着她这场游戏的残酷本质——人命，在这里轻如草芥。
“哦……那真是太不幸了。”林晚适时地流露出些许惊讶和惋惜，符合一个普通职员听到熟人死讯时应有的反应。
干事见她确实不知情，也没再多问，嘟囔着“真是晦气”便离开了。
林晚坐回座位，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周福生的死，让她更加确信，华懋饭店那条线，远比表面看起来的更加复杂和危险。科斯塔，或者说他背后的“银狐”网络，正在积极活动，并且手段狠辣。
而她，己经身处这场风暴的边缘。
下班后，她照例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走到机关大楼门口时，恰好看到明楼的专车缓缓驶离。车窗紧闭，她看不到里面的人。
但就在车子驶过她身边的那一刻，后排的车窗，极其轻微地降下了一线。
没有任何面孔露出，只有一只骨节分明、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搭在窗沿上，食指似乎无意识地、极轻地敲击了两下。
然后，车窗迅速升起，车子加速，汇入车流。
林晚站在原地，望着车子消失的方向，心脏像是被那两下无声的敲击叩响了。
那是什么意思？是巧合？还是……某种信号？
是告诉她“收到”？是肯定她传递情报的价值？还是……在周福生死亡的消息传来后，一种无声的……安抚？
她无法解读。
但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努力维持平静的心绪里，再次漾开了涟漪。
明长官，你这无声的棋局，我究竟看懂了几分？
而我这枚棋子，又该如何在这越来越凶险的盘面上，走出自己的生路？
她抬起头，看向暮色沉沉的天空。
答案，在风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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