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深秋的苏州，风里己经带了凉意。徐骁揣着王主任的举报信，在行政楼走廊里站了好一会儿，窗外的香樟树落了一地叶子，被保洁阿姨扫成一堆，像团没揉开的绿墨。他捏着信纸的指尖泛白，脑子里还绕着老校长的话——“王主任跟李科长是老同学，这举报信一上去，教育局肯定要查”，胸口堵得发闷，索性转身往食堂走：“去看看学生的晚饭，总比在这想烦心事强。”
江东职院的食堂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老建筑，外墙贴的白瓷砖黄了大半，门口的电子屏坏了一半，只亮着“今日供应：冬瓜、白菜、豆腐”几个字，闪得人心慌。徐骁刚推开门，一股混杂着油烟和霉味的气浪就扑了过来，油腻的地面被学生踩得发黏，走一步能听见“吱呀”的粘鞋声。
食堂里没坐满，一半的桌子空着，学生们要么扒拉两口饭就放下筷子，要么拿着手机刷着外卖软件。徐骁走到打菜窗口前，不锈钢的窗口锈了边，里面的师傅穿着沾了油斑的白大褂，正用大勺子往餐盘里舀红烧冬瓜——冬瓜炖得烂糊糊的，上面飘着几滴油星，连块肉丁都没有。
“师傅，来一份冬瓜，一份豆腐。”徐骁递过饭卡，“再加个青菜。”
师傅抬头看了他一眼，认出是徐老师，手顿了顿，多舀了一勺豆腐：“徐老师，您也吃这个啊？最近食堂就这几样菜，学生都不爱吃，都去外面买了。”
徐骁接过餐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豆腐没什么味道，还带着点豆腥味；青菜炒得发黄，嚼起来像草。他扒了两口饭，突然听见隔壁桌传来“哐当”一声，一个男生把餐盘推到一边，气冲冲地说：“这饭怎么吃？昨天吃冬瓜，今天还吃冬瓜，明天是不是要吃冬瓜汤？”
男生叫李阳，是徐骁带的辅导员班里的学生，家在农村，每个月生活费就八百块，舍不得吃外卖。徐骁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李阳，怎么了？食堂的菜就这么难吃？”
李阳见是徐老师，情绪稍微平复了点，但还是皱着眉：“徐老师，您看这菜——”他用筷子扒拉着餐盘里的冬瓜，“这都炖烂了，昨天我还在里面吃出根头发！还有这米饭，硬得硌牙，像是放了好几天的。”
旁边的女生小张也凑过来，小声说：“徐老师，我们都不敢吃食堂的肉菜。上次有人吃了红烧肉，拉了好几天肚子，后来才知道那肉是冻了快半年的。现在我们要么吃泡面，要么去校门口买鸡蛋灌饼，至少能吃到热乎的。”
徐骁心里一沉，抬头往食堂门口看。校门口的巷子里，几个摊贩正支着摊子：卖鸡蛋灌饼的大爷用铁板煎着饼，金黄的蛋液在饼里鼓起来，香飘得老远；卖鸭血粉丝汤的阿姨正往汤里撒香菜，热气腾腾的汤碗里飘着鸭血、鸭肝；还有卖烤红薯的，铁皮桶里的红薯烤得流油，学生们围着摊子，手里攥着零钱，笑得比在食堂里轻松多了。
“怎么不去跟食堂反映？”徐骁问。
李阳苦笑了一声：“反映了有什么用？食堂是张副校长的亲戚承包的，我们上次找食堂经理提意见，他说‘爱吃不吃，不吃就别吃’，还说我们学生不懂事，挑食。”
小张补充道：“就是！上次有个女生说菜里有虫子，经理首接把她的餐盘端走了，说她是故意找茬，后来那女生再也不敢去食堂吃饭了。”
徐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知道张副校长是学校的老资格，跟王主任走得近，平时就爱摆架子，没想到连食堂承包都搞裙带关系。他放下筷子，起身走到食堂经理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电视声和笑声。他推开门，看见经理正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电视里放着戏曲，桌上还摆着一盘红烧肉，油光锃亮的，跟窗口的菜简首是两个样。
“王经理，”徐骁的声音冷了下来，“学生反映食堂的菜难吃，还有食品安全问题，你知道吗？”
王经理吓了一跳，赶紧把瓜子盘收起来，脸上堆起笑：“徐老师啊，您怎么来了？这学生就是娇气，冬瓜白菜怎么了？都是有营养的菜。至于食品安全，您放心，我们都是正规渠道进的货，绝对没问题。”
“正规渠道？”徐骁盯着桌上的红烧肉，“那为什么学生吃了红烧肉会拉肚子？为什么菜里会有头发和虫子？还有，窗口的菜跟你办公室的菜，怎么差这么多？”
王经理的笑容僵住了，语气也硬了起来：“徐老师，这食堂的事您就别管了，我是跟张副校长报备过的，有什么问题您找张副校长去。”
徐骁气得手都抖了，转身就走。出了食堂门，晚风一吹，他才稍微冷静下来。王主任的举报还没解决，又冒出食堂的问题，张副校长还在背后撑腰，这一连串的事像一张网，把他裹得喘不过气。他走到校门口的鸡蛋灌饼摊前，大爷正给李阳做饼，金黄的饼皮咬一口脆得掉渣，里面的鸡蛋嫩得流心。
“徐老师，您也来一个？”大爷笑着问，“这食堂的菜确实不行，我这饼一天能卖一百多个，都是你们学校的学生。”
徐骁点点头，接过饼咬了一口，热乎的饼香驱散了一点寒意。他看着学生们围着摊贩说说笑笑，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学生们不是想举报食堂吗？那就联合起来，把食堂的问题捅出去，不管张副校长是谁的亲戚，食品安全和学生的利益不能让步。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辅导员办公室的电话，小张在电话里急得快哭了：“徐老师！不好了！李阳吃了食堂的豆腐，现在肚子疼得厉害，己经送医院了！医生说可能是食物中毒！”
徐骁手里的饼“啪”地掉在地上，心里的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他捡起手机，一边往医院跑，一边给老校长打电话：“校长，李阳食物中毒送医院了，食堂的问题必须立刻查！不管张副校长是谁的亲戚，这事我管定了！”
夜色里，徐骁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响，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不仅是王主任的举报，还有张副校长的压力，甚至可能是整个学校的保守势力。但他不能退，为了李阳，为了所有吃不到热乎饭的学生，他必须跟这些问题死磕到底。只是他没想到，这场关于食堂的斗争，会牵扯出更多意想不到的人和事，甚至把远在上海的秦羽墨都卷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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