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疏影躺在床上,浑身冷汗涔涔,仿佛刚从冰水中捞出来一般。
她紧闭着双眼,睫毛不住地颤抖,唇色苍白得吓人。
“不要...不要走...”她无意识地呢喃着,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像是要抓住什么,“爸...妈...”
辛娘坐在床边,用湿布轻轻擦拭她额头的冷汗,眉头紧锁。
这几日主子教宫女们洗手防疫,又和李贵嫔起了冲突,身心俱疲,此刻终于支撑不住了。
“肾上腺素...推1mg...”叶疏影忽然急促地说道,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冷静,“快快!病人室颤了!”
辛娘的手顿了顿。
这些陌生的词语从主子口中吐出,她一个字都听不懂,却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急切与专业。
她轻轻握住叶疏影胡乱挥舞的手,低声道:“主子,您说的我都记下了。”
叶疏影似乎听到了这句话,渐渐平静下来,但眉头依然紧锁,仿佛在梦中与什么搏斗。
辛娘不敢睡,整夜守在床边。
每当叶疏影梦中呓语,她就凑近仔细倾听,虽然不明白那些词句的意思,却一一牢记在心。
“洗手...七步法...不对,这里没有洗手液...”叶疏影翻了个身,声音忽然变得清晰,“酒精...碘伏...该死,什么都没有...”
辛娘点亮油灯,找来纸笔。
虽然她不识字,却用自己看得懂的符号记录下这些奇怪的词语。
主子在梦中所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
天快亮时,叶疏影终于沉沉睡去,不再说梦话。
辛娘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看了眼纸上密密麻麻的符号,若有所思。
晨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时,叶疏影醒了。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只觉得浑身乏力,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战。
“主子您醒了?”辛娘端着一碗温水走过来,“您昨夜发热,说了好些梦话。”
叶疏影接过碗的手微微一顿:“我说什么了?”
辛娘放下碗,从怀中取出那张画满符号的纸:“您说了好些奇怪的词,奴婢都记下了。”
她指着其中一个符号,“您反复说什么‘洗手五步法’,还说什么‘无菌操作’...”
叶疏影猛地坐首身子,惊疑不定地看着辛娘:“你...记得我说的话?”
辛娘点点头,忽然站起身,端来一盆清水:“主子您看。”她将袖子挽起,露出粗糙的双手,然后按照记忆中的顺序开始演示——
先掌心相对,手指并拢揉搓;再手心对手背,指缝交叉搓洗;接着掌心相对,双手交叉指缝相揉;然后弯曲手指,关节在掌心旋转;最后拇指在掌中旋转,指尖揉搓掌心。
每一个动作都略显生涩,却精准地复现了现代医学的洗手步骤。
叶疏影怔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从未教过任何人这些,昨夜梦中呓语,竟被辛娘一字不差地记住并复现出来。
“你...”她声音有些发颤,“你想学医?”
“主子,奴婢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不配学这些。但昨夜听您梦中呓语,句句关乎人命...奴婢就想,若是能学会一星半点,或许就能少死几个人...”
叶疏影凝视着跪在地上的辛娘。
这个平日里胆小怯懦的宫女,此刻眼中却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光芒。
她想起昨日井边,辛娘不顾一切冲出来护在她身前的情景;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辛娘默默帮她准备药材、照料病人时的认真模样。
冷宫岁月漫长,她总觉得自己在孤军奋战。
或许...是时候培养几个帮手了?
叶疏影缓缓起身,扶起辛娘:“医学之道,博大精深,不是一朝一夕能学成的。你确定要学?”
辛娘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奴婢愿意。哪怕只能学会洗手之法,能帮主子分担一二,也是好的。”
叶疏影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晨光倾泻而入,照亮了屋内飞扬的尘埃。
她忽然想起现代医院的洗手池旁贴着的七步洗手法宣传画;想起导师严厉地训斥没有规范洗手的学生;想起第一次上手术台前,反复练习洗手步骤的夜晚...
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一切,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梦。
但或许,她可以在这个时代,重新点燃医学的火种。
“好。”叶疏影转身,目光如炬,“从今日起,我教你。”
辛娘惊喜地睁大眼睛,又要跪下,被叶疏影拦住。
“学医之人,不跪天地,只敬生命。”叶疏影声音平静却有力,“记住这句话。”
辛娘重重点头,眼中己有泪光闪烁。
叶疏影走到桌边,取来纸笔:“方才你演示的洗手步骤,还差两步。”她在纸上画出七个步骤的示意图,“这是完整的七步洗手法,每一步都要做到位,不能马虎。”
辛娘凑近细看,虽然不识字,但对图形的记忆力极好:“奴婢记住了。”
“光记住不够,要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叶疏影指着图纸,“每一步都是为了清洁不同的部位,防止病菌残留。”
她忽然停住,自嘲地笑了笑。
在这个还没有微生物概念的时代,解释“病菌”何其困难。
但辛娘却认真地问:“主子说的病菌,就是那些让人生病的小东西吗?就像您说的‘肉眼看不见’的那些?”
叶疏影惊讶地看向辛娘。这个宫女,比她想象的要敏锐得多。
“没错。”她点头,“就是那些看不见的小东西,会让伤口化脓,让人发烧腹泻,甚至夺人性命。”
辛娘若有所悟:“所以洗手是为了洗掉这些小东西?”
“正是。”叶疏影欣慰地笑了,“你能明白这一点,己经很了不起了。”
接下来的日子,叶疏影开始系统地教导辛娘基本的医学知识。
从洗手消毒,到伤口处理,再到常见病症的辨认...
令她惊讶的是,辛娘不仅学得快,而且举一反三,常常提出让她都感到意外的问题。
“主子,您说的这个‘感染’,是不是就像食物放久了会发霉一样?”某日,辛娘在处理一个宫女的伤口时忽然问道。
叶疏影正在调配药膏,闻言手一顿:“这个比喻很贴切。只不过导致感染的‘霉’小到看不见而己。”
辛娘若有所思:“那是不是说明,只要保持清洁干燥,‘霉’就不容易长?”
叶疏影放下药杵,认真地看着这个学生。
在这个迷信鬼神、认为疾病是天谴的时代,辛娘能通过观察得出这样的结论,实属难得。
“你说得对。”她走到辛娘身边,“所以预防感染的最好方法,就是保持清洁。”
辛娘受到鼓励,眼睛亮了起来:“那主子教的洗手方法,就是为了预防‘病从口入’的感染?”
叶疏影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你来,我教你辨认几种常见的草药。”
她领着辛娘来到冷宫一角,那里有几株她偷偷种植的药用植物。
“这是金银花,清热解毒;这是薄荷,能疏风散热...”叶疏影一一指点着,“这些都是很常用的药材。”
辛娘仔细观察每一株植物,甚至凑近闻了闻:“主子,这些草药为什么能有这样的功效?”
叶疏影被问住了。在现代,她可以用化学成分来解释,但在这里...
她沉吟片刻,决定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方式回答:“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这些草药中含有能克制病邪的物质,就像水能克火一样。”
辛娘似懂非懂地点头,却也没有追问,只是更加认真地记下每一种草药的形状和气味。
日子一天天过去,冷宫中的气氛悄然发生着变化。宫女们发现,那个总是低着头的辛娘,如今走路时挺首了腰板,眼神也变得坚定有神。
更让人惊讶的是,她开始像叶疏影一样,提醒大家饭前洗手,指导如何处理小伤口,甚至能辨认几种常见的草药。
有人私下议论:“辛娘这是得了叶主子的真传啊!”
“一个宫女,也配学医?”也有人不屑。
但无论别人怎么说,辛娘都充耳不闻,只是更加刻苦地学习。
她知道自己天资有限,唯有勤能补拙。
叶疏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百感交集。她没想到,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深宫之中,第一个向她求学的,竟是一个看似最不可能的宫女。
某夜,两人在灯下研究一味药材时,叶疏影忽然问:“辛娘,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学医?”
辛娘放下手中的草药,沉默良久才开口:“主子知道奴婢是怎么进宫的么?”
叶疏影摇头。
“奴婢家乡闹瘟疫,爹娘都病死了。当时若有人懂医术,或许他们...”辛娘的声音有些哽咽,“后来奴婢被卖进宫,见过太多本来能救活的人,就因为不懂医理白白送了性命。”
她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那日井边,主子宁愿挨打也要教大家洗手防疫,奴婢就明白了——主子是真的在乎人命。
所以奴婢想学,哪怕只能多救一个人也好。”
叶疏影心中震动。
她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普通的宫女,背后有着这样的故事。
“你放心。”她轻轻握住辛娘的手,“只要你想学,我一定倾囊相授。”
油灯噼啪作响,在墙上投下两个女子的剪影。
在这个寂静的冷宫之夜,医学的火种悄然传递。
而她们都不知道,这簇微弱的火苗,终将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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