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重返囚笼
地下室的幽绿光线，像粘稠的苔藓，糊在眼睛里，也糊在心上。隐士那张苍白的面孔隐在阴影里，只有镜片偶尔反射出一点冷光，像个没有温度的机器人。
回去？
回到那个被监听、被监视、连床底下都藏着眼睛的公寓？回到林薇那张写满了谎言和不安的脸面前？继续扮演一个惊魂未定、任人摆布的可怜虫？
光是想想，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没有别的办法？”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可以把U盘里的东西匿名发给警方，发给媒体……”
“然后呢？”隐士打断我，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张明启会有一百种方法证明那是伪造的，是精神病人的臆想。他甚至可能反过来利用舆论，把你塑造成一个因创作瓶颈而陷害医生的疯子。到时候，你失去最后一丝信誉，而他会更加警惕，躲得更深。”
他走到那台闪烁着代码的旧显示器前，手指敲了敲屏幕：“他的服务器有物理隔离，只有在那个公寓的网络环境里，我留下的后门才有机会尝试渗透。这是最快，也可能是唯一能拿到决定性证据的方法。”
他转过头，目光透过镜片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害怕是正常的。但恐惧和愤怒，现在是你最好的伪装。把它们戴在脸上，演给那些人看。”
我死死攥着口袋里的U盘，金属外壳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隐士的话像冰水，浇灭了我最后一点侥幸的幻想。他说得对，躲藏解决不了问题，张明启那种人，不会轻易放过我这个“核心样本”。
要么在逃亡中被他像抓老鼠一样逮住，要么……主动回到笼子里，寻找反咬一口的机会。
妈的！
一股豁出去的狠劲混着屈辱，从心底冒了出来。被当猴耍了这么久，也该轮到我了！
“我需要多久？”我抬起头，看向隐士。
“不确定。可能几天，也可能更久。”他递过来一部老式的、带物理按键的黑色手机，“用这个联系我，单向的。里面有我的加密频道。除非拿到关键证据，或者生命受到首接威胁，否则不要主动联系。公寓里任何电子设备都不安全。”
我接过手机，沉甸甸的，像块砖头。
“我该怎么出来？”
“时机到了，我会通知你。”隐士走向地下室另一头一个几乎被杂物淹没的、低矮的小门，“这里是城市老旧管网的一部分，出口很多。记住，回去之后，你就是那个刚刚经历火灾、失去一切、精神濒临崩溃的沈知节。忘记你知道的一切，只记住你的恐惧和愤怒。”
他拉开那扇小门，后面是更深、更黝黑的通道，一股潮湿的冷风涌了出来。
“走吧。趁我改变主意之前。”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幽绿的地下巢穴和那个神秘的“隐士”，咬咬牙，弯腰钻进了那条黑暗的通道。
通道狭窄而曲折，充满了铁锈和污水混合的气味。我摸着冰冷的、布满苔藓的管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井盖大小的光斑，有梯子通向上面。
爬出井盖，我发现自己在一条远离网吧的、僻静的后街。天色己经有些暗了。我拍掉身上的灰尘和蛛网，将那部老式手机塞进运动服最内侧的暗袋，调整了一下呼吸和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失魂落魄，然后朝着林薇公寓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感觉无比沉重，像是走向刑场。
来到公寓楼下，我抬头望了望十六楼那个窗口，窗帘拉着。我深吸一口气，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
站在熟悉的深褐色防盗门前，我犹豫了几秒，才抬手按响了门铃。
里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门猛地被拉开。林薇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眼睛红肿，看到我，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愤怒、担忧和如释重负的复杂情绪。
“沈知节！你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快急疯了！”她一把将我拉进屋里，力道很大，然后迅速关上门反锁，像是怕我再次跑掉。
我任由她拉扯，低着头，扮演着惊魂未定的懦弱：“我……我害怕……我去了之前常去的那个公园……坐在长椅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迷茫。
林薇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但更多的是一种松了口气的疲惫。她把我按在沙发上，递过来一杯水：“你先喝点水，冷静一下。我……我联系不上你，都快报警了！”
报警？是快通知张明启了吧？我心里冷笑，脸上却露出感激和依赖：“对不起，林薇……我又给你添麻烦了……我只是……太害怕了……”
我双手捧着水杯，手指刻意地微微颤抖，眼神涣散地看着地面，完美复刻了一个创伤后应激障碍患者的模样。
林薇在我身边坐下，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没事了，回来就好。以后别再乱跑了，外面太危险了。”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道，“你……你没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吧？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话？”
她在试探我。看来网吧那两个人确实是她派去的，她在担心我是否接触了“隐士”或者知道了U盘的事。
“奇怪的人？”我茫然地抬起头，眼神空洞，“没有……就是……就是总觉得有人跟着我，回头看又什么都没有……可能是我的错觉吧……”我用力揉了揉脸，显得十分痛苦，“我是不是……真的疯了？作者“冷感高级风”推荐阅读《第七个读者》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
我的表演似乎骗过了她。林薇眼神里的疑虑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近乎怜悯的神色。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放柔：“别瞎想，你就是压力太大了。好好休息，会好起来的。”
她起身：“我去给你热点吃的。你就在沙发上躺一会儿。”
看着她走进厨房的背影，我知道，第一关算是暂时混过去了。
我靠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但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觉状态。我能感觉到，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眼睛”和“耳朵”正在无声地运转着，将我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传递到某个未知的地方。
张明启，你就在看着吧？好好看着我这副“崩溃”的样子。
接下来的两天，我严格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大部分时间蜷缩在沙发上或者床上，眼神呆滞，食欲不振，对任何轻微的声响都表现出过度的惊吓。偶尔会喃喃自语，说着“火”、“脚印”、“手稿”之类的词语。林薇对我照顾得“无微不至”，但我能感觉到她隐藏在关切下的焦躁和不耐烦。
她在等。等张明启的下一步指示。
我也在等。等“隐士”的后门程序发挥作用。
这种在刀尖上跳舞的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晚上躺在次卧那张床上，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床底下那个冰冷的“眼睛”，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的后背。我必须极力控制，才能不让自己的肌肉因为厌恶和紧张而僵硬。
第三天下午，事情终于起了变化。
林薇接了一个电话，走到阳台上去接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我隐约听到了“状态”、“稳定”、“可以进行”几个词。
她回来后，脸色有些异样的潮红，眼神里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光芒。
她坐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语气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兴奋：“知节，有个好消息！张教授刚才来电话了！”
我心里猛地一紧，但脸上依旧是麻木：“……张教授？”
“对！他说他找到了一个可能对你帮助很大的地方！一个很特别的疗养院，环境非常好，专门针对你这种情况！”林薇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销口吻，“他说只要你愿意去那里接受一段时间的专业治疗，一定能彻底走出来，甚至对你的创作也会有巨大的帮助！”
疗养院？
我的心沉了下去。张明启要把我转移到更封闭、更容易控制的地方去！一旦进了那种地方，我就真的成了砧板上的肉，任他宰割了！
“我……我不想离开这里……”我瑟缩了一下，表现出抗拒和恐惧，“这里……安全……”
“那里更安全！”林薇用力握紧我的手，几乎是循循善诱，“有专业的医生和护士二十西小时看护！比待在这个空荡荡的公寓里好多了！知节，你相信我，张教授是为了你好！我也是为了你好！你难道不想彻底摆脱这些噩梦吗？”
看着她那双充满了“真诚”和“期待”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他们等不及了。或者说，张明启认为“治疗”己经到了需要进入下一阶段——完全掌控——的时候了。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我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声音微弱。
“好，好，你考虑，你慢慢考虑。”林薇没有逼得太紧，但语气里的急切几乎掩饰不住，“明天，明天我们再决定，好吗？”
她站起身，又补充了一句：“张教授说，如果你同意，他明天下午就可以安排车来接你。”
明天下午？
时间紧迫得让人窒息。
晚上，我躺在次卧的床上，黑暗中睁大了眼睛。林薇己经回了主卧，外面一片寂静。
我必须联系隐士！情况有变！
我悄悄摸出那部老式手机，躲在被子里，凭着记忆按下那个唯一的加密通话键。屏幕亮起微弱的蓝光，显示着连接中……
几秒钟后，电话被接通了，那边没有任何声音。
“他们要转移我。”我压低了声音，急促地说道，“明天下午，一个所谓的‘疗养院’。张明启安排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隐士那毫无感情的声音传了过来，带着一丝轻微的电流杂音：
“知道了。计划提前。”
“我该怎么做？”
“按他们说的做。”
“什么？”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去那个疗养院？那不是自投罗网？”
“那是他的地盘，也是证据最可能存在的地方。”隐士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会在你身上放点‘小东西’。进去之后，想办法连接到内部网络，哪怕只有几秒钟。”
在我身上放点小东西？我头皮一阵发麻。
“风险太大了！”我低吼。
“从你拿到U盘那一刻起，就没有低风险的选择了。”隐士顿了顿，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妙的、类似鼓励（或者只是我的错觉）的语调，“记住，恐惧是你的伪装，但愤怒，才是你的武器。”
电话被挂断了，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我躺在黑暗里，手心里全是冷汗。
明天，我要自己走进张明启精心准备的、真正的囚笼。
而这一次，连那个神秘的“隐士”，也无法预测里面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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