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松林疗养院
第二天下午，像等待行刑。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手脚冰凉，看着林薇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走到窗边往下张望。她脸上的焦虑不像假的，但我知道，那焦虑不是为了我的安危，而是怕这场精心策划的“转移”出什么岔子。
“快了，车应该快到了。”她又一次走回我身边，试图给我一个安抚的笑容，但嘴角扯动的弧度十分僵硬，“别担心，到了那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低着头，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手指，没有说话。恐惧不用演，它是真的。一想到要主动踏入张明启的老巢，胃里就一阵痉挛。隐士说的那个“小东西”，天知道他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放到了我身上？我感觉自己像个人肉炸弹，却连引爆器在谁手里都不知道。
楼下传来了汽车平稳的引擎声，然后是车门开关的响动。
林薇眼睛一亮，快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回头对我说道：“来了！我们下去吧。”
她拿起早就收拾好的一个简单行李包（里面是她给我买的几件换洗衣物），示意我起身。
我像个提线木偶，慢吞吞地站起来，跟着她走向门口。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踩在刀尖上。
电梯下行，数字不断跳动。林薇站在我身边，呼吸有些急促。我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水味，混合着一丝汗液的酸气。
一楼到了。电梯门打开，公寓大堂明亮的光线刺得我眯了眯眼。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车窗贴着深色膜的商务车，车型普通，没有任何标识。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穿着灰色制服、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副驾驶的门打开，一个同样穿着灰色制服，但身材更高大、面色冷峻的男人走了下来。他看了林薇一眼，微微点头，然后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
“沈先生，请上车。”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硬邦邦的，不带任何感彩。
林薇把行李包递给那个男人，然后转向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知节，去吧，配合医生治疗。我……我会去看你的。”
我看着她，最后一次试图从她眼睛里找到一丝愧疚或者不安，但只看到了急于摆脱麻烦的释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也在怕，怕张明启，还是怕我？
我没再说什么，默默地拉开后排车门，钻了进去。
车内很宽敞，座椅是真皮的，带着一股清洁剂的香味。除了前排的司机和那个冷面男，后排只有我一个人。车窗玻璃从里面看出去也是暗色的，外面的世界被过滤成一片模糊的、快速移动的色块。
车子平稳地启动，驶离了公寓。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不再去看窗外。我知道，从现在起，我彻底与外界隔绝了。
车子开了很久，似乎驶出了市区，道路变得有些颠簸。周围的声音也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轮胎压过路面的沙沙声和引擎低沉的轰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速慢了下来，然后拐了几个弯，最终彻底停下。
“到了。”前排的冷面男说了一句，率先下了车，替我拉开车门。
一股带着草木清冽和淡淡消毒水味道的空气涌了进来。我睁开眼，走下车。
眼前是一栋掩映在茂密松林中的、灰白色的建筑。风格很老，像是几十年前的苏式楼房，方方正正，带着一种刻板的严肃。楼层不高，只有西层，但占地面积不小，延伸向树林深处。围墙很高，上面拉着带有倒刺的铁丝网。一扇沉重的、黑色的铁门紧闭着，旁边挂着一个小小的、毫不起眼的牌子，上面写着“松林疗养院”。
这里安静得可怕，听不到城市惯有的任何噪音，只有风吹过松林发出的呜呜声，像低沉的叹息。
冷面男拎着我的行李包，走在前面。我跟在他身后，另一个司机则把车开向了旁边的停车场。
铁门旁边有一个小侧门，冷面男按了门铃。过了一会儿，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同样面无表情的中年女人站在那里。
“新来的，沈知节。”冷面男对护士说道，把行李包递了过去。
护士接过包，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眼神淡漠：“跟我来。”
我跟着她走进侧门，身后的铁门缓缓关上，发出沉重的、令人心悸的“哐当”声，彻底隔绝了内外。
门内是一条长长的、光线有些昏暗的走廊。墙壁是惨淡的绿色，地上铺着老旧的、暗红色的水磨石地板，脚步落在上面发出清晰而空洞的回响。空气里的消毒水味更浓了。
走廊两边是一个个紧闭的房门，门上只有编号，没有窗户。整个空间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护士带着我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前，门牌上写着“107”。她用钥匙打开门：“这是你的房间。每天作息时间表在床头。吃饭会有人送来，没有允许，不能随意离开房间。明白吗？”
她的语气像在宣读规章制度。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
房间很小，只有一张铁架床，一个床头柜，一把椅子，和一个狭小的、不带镜子的卫生间。窗户很高，靠近天花板，而且装着坚固的金属栏杆。透过栏杆，只能看到一小片灰蒙蒙的天空和外面松林的树梢。
这里不像疗养院，更像监狱。
护士把行李包放在床上，看了我一眼，没再多说，转身出去，从外面锁上了门。
咔哒。
锁舌扣上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我站在原地，环顾着这个狭小、压抑的空间。隐士说的“小东西”到底在哪里？我该怎么连接内部网络？这里连个插座都看不到！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感包裹了我。
时间一点点流逝，房间里光线逐渐变暗，夜晚来临了。没有人送饭来，也没有任何声音。只有窗外松涛阵阵，像无数冤魂在呜咽。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大脑疯狂运转，思考着任何可能的突破口。
不知到了夜里几点，就在我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门外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是脚步声，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的声音，很慢，很轻。
那声音……停在了我的门口。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屏住呼吸，眼睛死死盯着门缝底下。
那里，原本透进来的走廊灯光，被一个模糊的阴影挡住了。
有东西，或者说，有人，正站在我的门外。
一动不动。
是在监听？还是在……观察？
我连大气都不敢喘，心脏在寂静中狂跳，声音大得我自己都能听见。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那阴影缓缓移动，窸窣声再次响起，渐渐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
门外重新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幻觉。
但我后背的冷汗，却真实地浸湿了单薄的病号服。
这里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张明启把我弄到这里，绝不仅仅是为了“治疗”那么简单。
这个松林疗养院，藏着比我想象中更黑暗的东西。
而那个深夜徘徊在我门外的影子，只是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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