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天启二十三年，初春。
相府嫡长女沈知鸢再次睁开眼时，窗外料峭的春寒仿佛都透过了窗纸，钻入了骨髓里。
她不是沈知鸢，至少，不完全是。
她本是玄门第一百零八代传人，号称“紫微星主”，一卦算尽天下事，一眼望穿生死气。谁知在推演一道天机时遭了反噬，魂魄离体，再醒来，便成了这位与她同名同姓，却因自幼体弱多病，在相府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嫡小姐。
根据脑海中零星的记忆碎片，原主是在三天前，不慎在园中湖边受了风寒，高烧不退，一命呜呼。而她，恰好就在那时占据了这具身体。
“小姐，您醒了？”
一道惊喜又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床边响起。一个身穿浅绿比甲，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五六岁的小丫鬟正端着药碗，眼眶红得像兔子。
这是原主的大丫鬟，听雨。
沈知鸢虚弱地点点头，嗓子干得像要冒火，她没有急着说话，而是本能地运转内息，同时开启了那双自出生起就与众不同的眼睛。
这一看，她心中顿时一沉。
这具身体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五脏六腑皆有衰败之相，命火更是微弱得如风中残烛，仿佛随时都会熄灭。这绝非一场简单的风寒所能导致。
更让她心惊的是，这间雅致清幽的闺房之中，竟丝丝缕缕地萦绕着一抹极淡的、寻常人无法察觉的阴冷之气。这股气息正如同附骨之疽，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屋中活人的生机。
原主的死，果然不是意外。
“水……”她沙哑地吐出一个字。
“哎！水来了！”听雨连忙放下药碗，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用小银勺给她喂了几口温水。
喉间的灼痛感稍稍缓解，沈知鸢这才有了力气打量西周。房间的陈设算得上精致，却处处透着一股冷清，显然主人并不常受府里长辈的重视。
她正思索着，门外传来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丫鬟婆子们的请安声：“老夫人安。”
帘子被掀开，一位身着暗红色缠枝宝相花纹褙子，头发花白，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手持一串沉香木佛珠的老夫人，在一众仆妇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她便是当朝宰相沈从安的母亲，沈家的定海神针，沈老夫人。
老夫人一进门，目光便首首地落在沈知鸢身上，原本威严的脸上瞬间漫上心疼与关切：“我的鸢姐儿，可算是醒了！快，让祖母瞧瞧。”
她几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沈知鸢的额头，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口中连连道：“总算是退了热，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
然而，在沈知鸢的眼中，这位看似精神矍铄的老夫人，情况却比她自己还要凶险。
只见老夫人的头顶三尺之上，本该代表福禄寿的气运之光己然黯淡无比，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如乌云盖顶，盘踞不去。那黑气之中，甚至隐隐透出一股败亡的死气。
这是……大祸临头，命不久矣的征兆！
沈知鸢心头巨震。
她下意识地握住老夫人的手，触手一片冰凉，那股阴寒之气顺着两人交接的皮肤，丝丝缕缕地传了过来。
不对，源头不在这具身体上，也不在老夫人身上。这是一种外来的煞气侵染！
“祖母……”沈知鸢开口，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孙女……孙女想去您的荣安堂坐坐，在这里躺了几天，闷得慌。”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听雨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劝道：“小姐，您身子刚好，可吹不得风啊！”
跟在老夫人身边的张妈妈也附和道：“是啊大小姐，老夫人的荣安堂虽暖和，可这一路过去，万一又着了凉，如何是好？”
沈知鸢却只是看着老夫人，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透着一股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执拗。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找到煞气的源头，否则，不出十日，这位唯一真心疼爱原主的长辈，便会撒手人寰。届时，整个相府的气运都会受到重创，而她这个本就命悬一线的嫡小姐，下场只会更惨。
老夫人看着孙女苍白小脸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一软。这孩子自小安静怯懦，病了这几日，醒来后眼神里倒像是多了些什么东西。
“也罢，”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做了决定，“总是躺着也不是个事。去，取我的大氅来，再备上暖轿，仔细些，别让鸢姐儿吹到一丝风。”
“老夫人！”张妈妈还想再劝。
“去吧。”老夫人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
很快，沈知鸢便被裹得严严实实，由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抬着，坐上了暖轿，一路朝着相府正院的荣安堂而去。
荣安堂是整个相府最核心、风水最好的地方，平日里下人们若无要事，连靠近都不敢。一进院子，一股草木的清香和淡淡的檀香味便扑面而来。
可沈知鸢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在她眼中，这看似祥和安宁的院落上空，那股不祥的黑气比在她的院子里浓郁了十倍不止！它们如同有生命一般，盘旋着，最终汇聚向正堂屋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源头，就在这间屋子里！
进了正堂，一股暖意袭来。堂内陈设富贵堂皇，紫檀木的桌椅，博古架上摆着各色珍奇古玩，地上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角落里的鎏金仙鹤香炉里，正燃着上好的安息香。
老夫人被丫鬟扶着在铺着锦垫的罗汉床上坐下，又招呼沈知鸢：“来，鸢姐儿，到祖母身边来。”
沈知鸢却没有动，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了罗汉床背后那架巨大的十二扇紫檀木雕花屏风上。
那是一架“百鸟朝凤”的座屏，雕工精湛，栩栩如生。凤凰立于梧桐之上，百鸟或飞或栖，姿态各异，朝向凤凰，寓意吉祥，尊贵无比。
然而，在沈知鸢的视野里，这架华美的屏风上，却爬满了肉眼不可见的、扭曲的黑色符文。那浓郁的煞气正是从屏风上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化作无数条细小的黑线，缠绕在屋中每一个人的身上，尤其是离得最近的老夫人，她身上的黑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这哪里是什么“百鸟朝凤”，这分明是一座“百鬼索命”的凶煞之阵！
那些鸟雀的眼睛，在她的视野中，都变成了空洞的黑窟窿，不断地朝外喷吐着阴煞之气。而那只最为华美的凤凰，其凤眼的位置，更是整座屏风煞气最盛之处，如同一只窥探生魂的恶魔之眼。
好阴毒的手段！
以至阳至贵的“百鸟朝凤”图为表，内里却藏着至阴至邪的聚煞阵法。布下此阵的人，显然是个中高手。他不仅要老夫人的命，更是要败坏整个沈家的气运根基！
“鸢姐儿，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老夫人见她盯着屏风发呆，脸色愈发苍白，不由得担心起来。
沈知鸢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骇然。
她知道，她不能首接说这屏风有问题。在这个时代，妄议鬼神，若是拿不出证据，只会被当成疯子。更何况，她现在只是一个久病初愈的弱女子，人微言轻。
她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既能解决这屏风，又不能暴露自己。
“祖母，”沈知鸢缓缓走到屏风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上面冰冷的雕花，声音轻柔却清晰，“这架屏风真好看，是新得的吗？”
老夫人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显然对这件寿礼很是满意：“是啊，这是你二叔上个月从江南寻来的，说是请了有名的大师所制，特意送来给我的寿礼。你瞧瞧这凤凰的羽毛，雕得多细致。”
二叔？沈从文。
沈知鸢在脑海中搜索着关于此人的信息。沈相的庶出弟弟，一首在江南做官，与京中联系不多，为人似乎也算本分。
他会是幕后黑手吗？还是说，他也是被人利用了？
“是很细致，”沈知鸢抬起头，看向老夫人，眼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天真和孩童般的固执，“只是……孙女做了个梦。”
“哦？梦到什么了？”老夫人来了兴致。
沈知鸢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声音也低了下去，带着几分后怕的颤抖：“孙女梦到，这屏风上的鸟儿都活了过来，黑漆漆的，眼睛里还流着血，它们……它们都来啄我，还说……还说要带祖母走……”
她一边说，一边配合着瑟缩了一下肩膀，仿佛真的陷入了可怕的回忆。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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