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用一场连绵的细雨宣告了它的到来,孤儿院里的气氛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访客而变得微妙、紧张,甚至带着一丝喜庆的喧嚣。
一对来自大洋彼岸的美国夫妇,约翰逊先生和夫人,在相关人员的陪同下走进了院子。他们衣着考究,面容慈祥,目光里带着一种审视和期待。院里所有适龄的孩子都被仔细地打扮过,排排站好,脸上带着懵懂又渴望的表情。
林初夏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寻找何立春的身影。
何立春站在队伍靠边的位置,她今天穿上了院里最好的一条裙子,头发也被梳得整整齐齐。但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双手死死地背在身后。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那种隔绝的平静,而是充满了林初夏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抗拒。小明似乎也感受到了姐姐的不安,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不安地扭动着。
约翰逊夫妇的目光缓缓扫过孩子们,低声交谈着。当他们的目光落在清秀、安静却明显透着一股聪慧劲的何立春身上时,停留了格外长的时间。夫人甚至微微蹲下身,用英语温和地问了她一个问题。
何立春没有回答,只是倔强地低着头。
陈妈妈连忙在一旁打圆场,用不熟练的英语介绍着。约翰逊夫人笑了笑,目光又落到小明身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他们又看了几个孩子,但最终,似乎还是对何立春最满意。
林初夏站在不远处,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她看着约翰逊夫妇与负责人和陈妈妈低声而快速地交谈,看着他们不时看向何立春那满意的眼神,一切都指向那个她最害怕的结局。
他们要带走立春!就在现在!
恐慌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她想过这一天会来,却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她的大脑疯狂运转,却想不出任何办法。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做什么?大哭大闹?只会被当作不懂事拖开。她甚至不能上前说一句“不要带走她”,因为在外人看来,这是何等不懂事的行为?
接下来的事情,快得像一场模糊的噩梦。
陈妈妈红着眼眶,开始为何立春收拾那少得可怜的行李。何立春像一尊雕塑一样被带进办公室,办理手续。院子里其他孩子羡慕或茫然地看着。
林初夏趁乱溜到了办公室窗外。她看见何立春僵硬地站在那里,约翰逊夫人温柔地想牵她的手,被她猛地甩开。也就在那一刻,何立春的目光穿透玻璃,看到了窗外的林初夏。
那一眼,充满了绝望、无助,还有一丝被背叛的质问。仿佛在说:“你看,他们还是要带走我。谁也阻止不了。”
林初夏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但她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哭出声。她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窗内的何立春,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然后用力地、一遍又一遍地点头。
我明白。我没忘。我会记得。
她用口型,无声地做出承诺。
何立春看懂了。她眼中的绝望似乎被一种更深沉的悲哀取代,她最后深深地看了林初夏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里,然后,猛地转回了头,不再看她。
没有正式的告别,没有机会再说一句话。何立春被约翰逊夫妇牵着,走出了办公室,走向院门外停着的汽车。小明似乎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挣扎着要冲向姐姐,被保育员紧紧抱住。
哭声撕心裂肺。
何立春的脚步顿住了,她想要回头,但约翰逊夫人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温和却坚定地带着她继续向前。
林初夏站在原地,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着那扇黑色的车门打开,看着那个瘦小的、挺得笔首的背影钻了进去,然后车门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汽车发动,缓缓驶离,最终消失在雨幕和街道的拐角。
院子里,小明的哭声渐渐变成了抽噎,其他孩子也安静下来,一种空茫的寂静笼罩了一切。热闹散去,只剩下冰冷的雨水和更冰冷的现实。
陈妈妈抹着眼泪走过来,想把林初夏抱回屋里。
林初夏却挣脱了她的手。她一步一步地走到院子角落那架旧风琴前,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她爬上琴凳,伸出冰冷僵硬的手指,按下了琴键。
走的音不成调,但她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那首她第一次为何立春哼唱的、只属于她们两人的简单旋律。琴声在雨声中显得那么微弱,那么孤独,像一只离群的雏鸟,在空荡荡的巢穴边哀哀鸣叫。
她弹着,首到手指麻木,首到陈妈妈强行把她抱下来。
那天晚上,林初夏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又看到了何立春最后看她的那一眼。
病榻之上,一个前所未有的、清晰到冷酷的念头,在她昏沉的脑海中破土而出:
眼泪和等待没有用。承诺和守望,需要力量来支撑。
安迪,你飞向你的广阔世界。我会在这里,扎根,生长,首到长成足以让你归来的参天大树。
我们,未来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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