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说变就变。
白日的闷热在傍晚时分积聚成厚重的乌云，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
晚饭后不久，远处便滚过一阵闷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瞬间连成一片雨幕，天地间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偶尔撕裂夜幕的闪电。
宋清正坐在书桌前整理病历，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声惊得笔尖一顿。
一道刺目的电光闪过，短暂地照亮了房间，也映出对面陈屿同样从书稿中抬起的脸。
“雨很大。”他陈述道，起身走到窗边，检查了一下窗钩是否扣牢。
狂风卷着雨丝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一股土腥气和凉意。
又一道惊雷炸响，似乎近在咫尺，屋子里的灯光随之猛地闪烁了两下，忽明忽暗。
宋清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
她不算怕打雷，但这样激烈的天气，总让人心头有些不安。
灯光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彻底熄灭了。
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带来瞬息的光明，映出家具模糊的轮廓和彼此安静的身影。
“停电了。”陈屿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依旧平稳。
“嗯。”宋清应了一声，放下笔。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能隐约看到他走动的影子。
他摸索着走到柜子旁，拿出了备用的煤油灯。
划亮火柴，暖黄色的火苗跳跃起来，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在两人周围圈出一小片温暖朦胧的光晕。
煤油灯独特的气味淡淡地弥漫开。
他将灯放在桌子中央，光芒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
“看来今晚是没法看书了。”
宋清看着跳动的火苗，轻声道。
“那就歇歇。”陈屿在桌对面坐下，煤油灯的光映在他眼底，像是落入了细碎的星光。
没有了电灯刺目的光亮，也没有了书页翻动的声响，房间里只剩下窗外连绵的雨声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
那层平日里因忙碌和克制而存在的无形薄膜，在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与静谧里，似乎被悄悄地融化了。
“你小时候怕打雷吗？”宋清忽然问，话一出口才觉得有些突兀。
这不像她会主动开启的话题。
陈屿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在晃动的光影里摇了摇头：“不怕。小时候住在老宅，夏天雷雨多，只觉得响声大。”
他顿了顿，反问道，“你呢？”
“有点。”宋清老实承认，“小时候打雷，我会躲进被子里。”
那是很少会对外人提及的、属于童年的一点怯懦。
“现在不用躲了。”他看着她说，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低沉而温和。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股暖流，悄然滑入心田。是啊，不用躲了。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轻轻落到了实处。
一道格外亮的闪电闪过，紧接着是几乎震耳欲聋的雷声。
宋清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微颤了一下。
就在这时，陈屿的手从桌子对面伸了过来，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覆在了她放在桌面的手背上。
他的动作很自然，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
宋清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他的手很大，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触感清晰而坚定。
她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那温暖包裹着自己微凉的指尖。
煤油灯的光晕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跳跃，投下亲密的影子。
谁也没有再说话。
雷声依旧，雨声未歇，但之前那点因天气而生的不安，却奇异地消散了。
黑暗和雨声仿佛织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茧，将两人温柔地包裹其中。
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黏稠而温暖的东西，比麦乳精更甜，比阳光更暖。
过了许久，首到雷声渐远，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陈屿才轻轻收回了手。
动作很慢，带着一丝留恋。
“不早了，”他站起身，声音比平时更沙哑几分，“休息吧。”
“好。”宋清也站起来，感觉脸上有些微热。
煤油灯被他拿起，走在前面，昏黄的光晕引导着方向。
走进里间，他将灯放在床头柜上。光影幢幢，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几乎交融在一起。
躺下后，他吹熄了煤油灯。
房间重新陷入黑暗，但这一次，黑暗不再令人心慌，反而充满了某种静谧的期待。
两人依旧各自躺在床的一边，中间却不再隔着无形的鸿沟。
彼此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夏被传递过来，呼吸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过了一会儿，宋清感觉到陈屿转过身，面向她。
她的心微微提起。
他的手臂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环过了她的腰际，将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他的动作有些生涩，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温柔。
宋清没有抗拒，顺势靠了过去。
她的脸颊贴在他穿着棉质背心的胸膛上，能感受到他平稳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耳膜，比窗外的雨声更令人安心。
他身上那股熟悉的皂角与书卷气息，此刻混合了煤油灯的微呛和雨水的清新，变得格外令人沉醉。
他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没有人说话。
言语在此刻显得多余。
所有的试探、生疏、以及那些日积月累的、细微的靠近与理解，似乎都在这个雷雨之夜，水到渠成地汇聚成了这一个安静而紧密的拥抱。
窗外的雨声渐渐停歇，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嗒嗒声，像是为这静谧的夜晚敲打着温柔的节拍。
在这个黑暗而温暖的怀抱里，宋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与归属。
她闭上眼睛，听着他规律的心跳，沉沉睡去。
这一夜，无声胜有声。那层阻隔在两人之间的薄冰，彻底消融在了这个夏夜的雷雨与紧随其后的安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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