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寒气一日重过一日。
宋清趁着轮休，回父母家取些厚衣物。
推开门，母亲李惠芬正和邻居张婶坐在客厅里织毛衣，聊得热火朝天。
看见她进来，李惠芬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别开了脸。
张婶倒是热情地打招呼：“小清回来啦？哎呀，可是有日子没见了。”
宋清点了点头：“张婶。妈，我来拿几件厚衣服。”
李惠芬头也不抬，手里毛线针戳得飞快，语气带着未消的余怒：“还知道回来？我还以为你嫁了高门，就不认这个穷家了呢。”
张婶在一旁打着圆场：“哎呀，惠芬，孩子都回来了，少说两句。小清啊，不是张婶说你，你妈养你这么大不容易，你弟弟买房是大事，能帮衬就帮衬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又是这些话。
宋清只觉得一股熟悉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而来。
她看着母亲固执的侧脸和张婶那套“理所当然”的论调，所有争辩的欲望都消失了。
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都无法撼动她们根深蒂固的观念。
争吵毫无意义，只会消耗自己最后的心力。
她没有接话，只是沉默地走进自己从前的小房间，快速地收拾了几件秋冬衣物，塞进袋子。
客厅里的议论声还在隐约传来，像嗡嗡作响的蚊子，扰人清静，却无力驱赶。
“妈，我走了。”她提着袋子走到门口，声音平静。
李惠芬依旧没回头，只硬邦邦地甩出一句：“走吧走吧，反正你现在翅膀硬了，我们也管不了你。”
宋清脚步顿了顿，最终什么也没说，拉开门，逃离了那片令人窒息的空间。
回到筒子楼，意外地安静。
赵妍出门买菜了，只有周小雨一个人在里间玩。
宋清将衣服放好，身心俱疲，只想安静待会儿。
她走到书桌前，想整理一下近期为进修准备的重点病例资料——那是她耗费无数心血收集、分析、总结的，是她争取那个宝贵机会的重要筹码。
然而，当她拿起那叠放在桌角的资料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原本干净整洁的病例纸上，此刻布满了歪歪扭扭、色彩斑斓的蜡笔涂鸦。
小人，太阳，看不出形状的色块，覆盖了那些打印出来的CT影像图和手写的分析笔记。有几张甚至被撕破了边缘。
她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冷却。
这些资料，是她熬了无数个夜晚，一点点整理出来的心血，是她灰暗生活中唯一抓住的、通往光明的绳索！
“小雨！”
她猛地转过身，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心疼而微微颤抖，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严厉，“这是你画的？！”
周小雨被她从未有过的厉色吓住了，手里还攥着半截蜡笔，小脸煞白，大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嗫嚅着：“我……我没有纸……这个……好看……”
孩子的逻辑简单又残忍。
宋清看着那张被毁掉的重要资料，又看看吓得快要哭出来的孩子，连日来积压的所有委屈、愤怒、憋闷、绝望，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引信，瞬间烧到了尽头。
她指着那些被涂花的病例，声音拔高，带着失控的边缘：“这是阿姨工作用的！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能随便乱画？！”
她的话音未落，周小雨突然眼睛向上一翻，小小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口角甚至溢出了些许白沫。
宋清脑子“嗡”的一声，所有的怒火瞬间被惊恐取代。
她是医生，立刻认出这是癫痫发作的症状！
“小雨！”她冲过去，一边按照急救常识处理，防止孩子咬伤舌头，一边颤抖着手摸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声音都在发颤。
救护车的鸣笛声撕破了筒子楼的宁静。
赵妍提着菜篮匆匆跑回来，看到抽搐的女儿，瞬间崩溃大哭，扑过去语无伦次。
陈屿也被邻居通知，脸色铁青地赶了回来。
混乱中，孩子被紧急送往医院。
急诊室里，医生在抢救，赵妍在外面哭得几乎晕厥。
陈屿站在走廊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当医生出来宣布孩子是轻微癫痫，因情绪激动诱发，己无大碍，需要静养观察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完全落下，陈屿猛地转过头，看向站在角落、脸色苍白的宋清。
他的眼神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沉痛和一丝压抑不住的责备，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格外冷硬：
“她还是个孩子！什么都不懂！你跟她计较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狠狠地，刺穿了宋清最后一道防线。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她名义上的丈夫。
在他眼里，她连日来的痛苦和压抑，她心血被毁的愤怒和委屈，都比不上那个孩子因她一句斥责而诱发的病症，比不上赵妍的眼泪。
她忽然笑了。
嘴角扯出一个极其难看、无比荒凉的弧度。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忍耐，所有残存的、微弱的、对这段婚姻的期待，在这一刻，彻底灰飞烟灭。
心，死了。连灰烬都不剩。
医院走廊惨白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比灯光更白。
她抬起头，迎上陈屿那双沉郁复杂的眼睛，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决绝：
“陈屿，我们离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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