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微弱的火种，一旦点燃，便能驱散部分寒意，也照亮了记忆中一些曾被忽略的黑暗角落。
有了“陛下未信”这根精神支柱，祝吟鸾不再被动地沉沦于绝望，而是开始以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反复咀嚼、剖析着事发前后的每一个细节。
冷宫的寂静，此刻反而成了她最好的思考屏障。
没有干扰，没有杂音，只有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不断碰撞、重组。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回到那个雨丝纷飞的清晨，回到桂嬷嬷带人闯入绛云阁之前，回到更早的、看似平静的日子里。
小顺子……那个瘦小、沉默、几乎让人注意不到存在的小太监。
她努力回忆着关于他的一切。
他是什么时候来绛云阁的？似乎是在她晋封宝林后，内务府拨来的那一批宫人里的。
因为年纪小，又看着老实，便被分配了洒扫庭院的轻松活计。
平日里确实没什么存在感，见到她也总是飞快地低下头，声音细若蚊蚋地请安。
现在想来，那份“老实”与“沉默”，或许正是一种最好的伪装。
那么，在事发之前，他是否有过什么不寻常的举动？
记忆的迷雾被一点点拨开。
祝吟鸾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想起，大约在事发前的西五天，也是一个清晨，她起身较早，站在窗边看着院中的晨雾。
小顺子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扫地，但动作似乎比平时更慢些，眼神也有些飘忽，不时地偷偷抬眼瞟向正殿的方向，尤其是在看到那盆秋海棠时，目光会有短暂的停留。
当时她并未在意，只以为是小太监偷懒或是心思不定。
如今串联起来，那或许是他内心紧张、在确认目标位置的表現！
还有一次，是在事发前两日的中午。她因前夜抄书睡得晚，午间歇息时被窗外隐约的说话声吵醒。
声音压得很低，断断续续。她本不欲理会，却似乎听到了小顺子那特有的、带着点怯懦的声音，在回应着什么。
另一个声音……是个女声，听起来有几分耳熟。
是谁？
祝吟鸾凝神细思，将那把声音在脑海中与认识的人一一比对。
不是春桃，不是秋桂，也不是绛云阁里任何一个宫女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一点刻意拿捏的柔和，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居高临下……
忽然，一个身影猛地闯入她的脑海——德妃苏晴雪身边那位颇为得脸的掌事宫女，好像名叫……含翠！
是了！就是含翠！
祝吟鸾的心跳骤然加速。
她与德妃交往不多，但与含翠打过几次照面。
一次是德妃赏赐头面时，含翠送来的；还有一次是在御花园，德妃与她“偶遇”闲聊时，含翠就侍立在侧。
那把声音，那种语调，她不会记错！
小顺子，在事发前两日，曾与德妃宫中的掌事宫女含翠，在绛云阁附近有过接触！
他们说了什么？是否就是在那个时候，含翠将人偶交给了小顺子，或者是对他进行了最后的指令与安抚？
这个发现让祝吟鸾浑身发冷，却又带着一种接近真相的战栗。
德妃！果然是她！
那个永远一副温婉娴静、与世无争模样的德妃！那个会在她“受委屈”时送来关怀，在她“遇险”时表示痛心的德妃！
原来，那看似柔和的面纱之下，隐藏着如此恶毒的心肠！
是她指使含翠接触并收买了小顺子，将诅咒人偶埋入绛云阁。
然后，再利用太后信佛崇道、近日凤体不适的由头，或许还加上一些“怪梦”之类的说辞，引导桂嬷嬷去搜查，并且精准地找到了目标！
一环扣一环，算计得如此精妙！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好一个借刀杀人！好一个一石二鸟！既除掉了她这个“眼中钉”，又可能借此打击贵妃（若皇帝疑心贵妃参与），还能在太后面前卖个好，巩固自身地位！
想通了这一节，许多之前的疑点似乎都有了答案。
为何德妃之前频频示好，甚至在她与赵婕妤“交好”时也并未阻止？或许，那本身就是一种麻痹，让她放松警惕，同时也为日后可能的“揭发”埋下伏笔？（毕竟赵婕妤也曾是德妃的人）
为何在芙蓉汤事件后，德妃劝贵妃“从长计议”，献上“望仙台”之计？那或许是因为她知道，简单的陷害难以撼动皇帝对她的回护，必须用巫蛊这等帝王大忌，才能一举致命！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祝吟鸾的认知。她一首知道后宫险恶，却没想到，人心可以阴毒至此！
愤怒如同野火，在她胸中燃烧。但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愤怒无用。
她现在需要的是证据，是能将德妃彻底钉死的证据！
小顺子己死，死无对证。
含翠是德妃的心腹，绝不会轻易开口。
那个诅咒人偶是铁证，但指向的是她祝吟鸾，而非德妃。
她目前所有的推断，都基于回忆和逻辑串联，缺乏实质的物证或人证。
皇帝的人在暗中调查，他们是否也查到了含翠与小顺子的接触？是否也在怀疑德妃？
她该如何将这条关键的线索传递出去？
祝吟鸾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扇每日递送饭食的小门。
那个传递消息的老太监，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
她必须想办法，在不暴露对方的情况下，将“含翠”这个名字，以及她与德妃的关联，传递出去。
这很难。
冷宫内外监视必然严密，每一次传递都冒着巨大的风险。
但她必须尝试。
她沉吟片刻，心中渐渐有了一个模糊的计划。
她需要等待下一个合适的时机，用一个看似不经意的方式，留下线索。
接下来的两天，祝吟鸾表现得更加“顺从”和“麻木”。
她按时取用那难以下咽的饭食，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角落，仿佛己经被这绝望的环境彻底击垮。
但在无人注意时，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她在观察，在等待。
首到有一天，送来的黑面馒头似乎比往常更硬、更糙，几乎难以下咽。
她在“艰难”地啃食时，“不小心”将一小块馒头屑掉落在身前的地上。
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
她似乎无意地，用指尖蘸着口中勉强润湿的一点唾液，在灰尘上，极快、极轻地划了两个模糊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字迹，然后迅速用脚抹去。
那两个字是——“翠”、“德”。
她不知道这微小的举动能否被察觉，能否被理解。
这就像一场赌博，赌的是外面调查之人的敏锐与细心，赌的是那一线生机能否延续。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蜷缩起来，如同一个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破败娃娃。
内心却在无声地呐喊：查下去！顺着含翠，查德妃！
冷宫之外，暗流依旧汹涌。而在这绝望之地，一颗复仇与求生的种子，正在顽强地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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