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色未明，绛云阁内己有了动静。
春桃端来的洗脸水依旧只是微温，伺候梳妆时也带着几分心不在焉。
她从内务府送来的那几支素银簪子里挑拣着，语气略显刻薄：“主子，今日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是不是选支亮眼些的簪子？
虽说咱们份例里的这些成色普通，总好过……”她目光瞟向梳妆台上太后赏的那对玉簪，意有所指。
祝吟鸾透过铜镜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却让春桃后面的话噎在了喉咙里。
她伸手，径首拿起了太后赏的那对玉簪，递了过去：“就戴这个。”
春桃愣了一下，接过玉簪，不敢再多言，老老实实地为她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配上那对玉簪，虽不华贵，却自有一股清雅气度。
衣裳是没得选的，只有昨日穿的那身旧宫装，以及两套内务府送来的、颜色老气沉沉的普通宫装。
她依旧选了那身半旧的淡青色，仔细抚平上面并不存在的褶皱。
早膳依旧简陋，清粥小菜，米少水多。祝吟鸾安静地用了几口，便搁下了筷子。
“主子，时辰差不多了，该动身了。”
春桃在一旁提醒道，语气里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一个新晋采女，无宠无势，第一次去坤宁宫请安，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祝吟鸾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正要出门，却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喧哗的脚步声和女子娇俏的笑语。
“哟，这就是绛云阁啊？可真够偏僻的，让本嫔好找！”
声音未落，一个身着桃红色宫装、满头珠翠的年轻妃嫔，在一群宫女太监的簇拥下，径自闯了进来，正是新晋的玉嫔安玲珑。
她生得明媚娇艳，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刻意张扬的傲气，目光如同打量货物般，毫不客气地在祝吟鸾身上扫视。
春桃和秋桂等人见状，连忙跪下行礼：“奴婢给玉嫔娘娘请安！”
祝吟鸾心中微沉，依礼福身：“臣妾给玉嫔娘娘请安。”
安玲珑却像是没看见她行礼一般，自顾自在正间里转了一圈，手指拂过桌面，看到指尖并无灰尘，似乎有些失望。
她目光最终落回到祝吟鸾身上，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起来吧。”
她慢悠悠地道，走到主位前，毫不客气地坐下，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本嫔今日路过，听说祝采女搬来了这绛云阁，特意过来瞧瞧。
毕竟，能从乐坊司那种地方一步登天，可是咱们后宫头一份的“荣耀”呢。”
她将“荣耀”二字咬得极重，满是嘲讽。
“娘娘谬赞，臣妾愧不敢当。”
祝吟鸾垂眸而立，语气不卑不亢。
“谬赞？”
安玲珑嗤笑一声，打量着祝吟鸾身上那身旧衣和发间简单的玉簪，“本嫔看你倒是敢当得很。
听说昨日在麟德殿，祝采女一舞动君心，连面纱都舞掉了，可真是……用心良苦啊。”
她话中的恶意几乎不加掩饰，身旁的宫女太监也跟着发出低低的窃笑。
祝吟鸾袖中的手微微握紧，面上却依旧平静：“昨日献艺，是奉旨行事，臣妾不敢不用心。”
“好一个奉旨行事！”
安玲珑柳眉一挑，忽然站起身，走到祝吟鸾面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森冷，“别以为皇上昨日多看了你一眼，你就忘了自己是谁！罪臣之女，这辈子都洗不脱的污点！这后宫，还不是你能嚣张的地方！”
祝吟鸾抬起眼，首视着安玲珑：“臣妾从未敢忘身份，亦不知何处嚣张，还请玉嫔娘娘明示。”
她清澈的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反而让安玲珑有种被看穿的恼怒。
安玲珑脸色一沉，猛地抬手，对身后的宫女喝道：“没眼力见的东西！没看见祝采女站了这么久吗？还不快上茶！”
她带来的宫女会意，立刻端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递到祝吟鸾面前，动作却带着明显的刁难，茶杯不稳，滚烫的茶水晃荡着，几乎要溅出来。
祝吟鸾正要伸手去接，安玲珑却像是突然崴了脚，作者“雾绵气泡水”推荐阅读《娇宠罪女：陛下他偏要护短》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惊呼一声，整个人向前一扑，手臂“不小心”重重撞在那宫女的手肘上。
“哗啦——！”
一整杯滚烫的茶水，尽数泼洒在祝吟鸾的前襟和衣袖上。
淡青色的衣料瞬间被深色的茶渍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传来一阵灼热的刺痛。
“哎呀！”
安玲珑故作惊慌地掩口，眼底却满是得色，“祝采女，你怎么这么不小心？连杯茶都接不稳？这好好的衣裳……啧啧，怕是不能再穿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吧？”
殿内一片寂静。
春桃、秋桂等人低着头，不敢出声。
赵有才和钱福交换着幸灾乐祸的眼神。只有小良子脸上露出一丝焦急。
祝吟鸾站在原地，胸口被烫得火辣辣地疼，茶水顺着衣料往下滴落，狼狈不堪。
她看着安玲珑那副虚伪做作的表情，看着周围或冷漠或嘲讽的目光，一股冰冷的怒意从心底升起。
但她知道，此刻发作，正中对方下怀。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甚至微微弯了弯唇角，语气依旧平稳：“是臣妾手滑，惊着玉嫔娘娘了。娘娘无事吧？”
安玲珑没看到她预想中的惊慌失措或愤怒失态，不由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本嫔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这副样子，还怎么去坤宁宫？莫非是想衣衫不整，君前失仪？”
祝吟鸾没有理会她的咄咄逼人，转而看向春桃，吩咐道：“春桃，去开箱笼，将内务府新送来的那件秋香色宫装取来。”
春桃迟疑了一下，看向安玲珑。
安玲珑冷哼一声：“怎么？祝采女还想换身衣服再去？只怕时间来不及了吧？皇后娘娘最重规矩，去晚了，可是大不敬之罪。”
祝吟鸾目光平静地看向安玲珑：“多谢玉嫔娘娘提醒。
只是臣妾若就此不去，才是真正的失仪。
衣裳简陋，亦是按制所得，想必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不会因臣妾衣着简朴而怪罪。”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自己是按规矩办事，又暗讽了安玲珑刻意刁难、不顾宫规。
安玲珑被她堵得一噎，脸色阵青阵白。
她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祝吟鸾，竟是块难啃的骨头。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坤宁宫夏嬷嬷到——”
安玲珑脸色微变。
只见皇后身边得力的夏嬷嬷带着两个小宫女走了进来，看到殿内情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规规矩矩地向安玲珑和祝吟鸾行礼。
“老奴给玉嫔娘娘、祝采女请安。
皇后娘娘体恤祝采女初入宫廷，特命老奴前来，看看可有什么需要帮衬的，并指引祝采女前往坤宁宫行礼。”
夏嬷嬷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安玲珑营造的压迫局面。
她的目光落在祝吟鸾被茶水浸湿的衣襟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祝吟鸾心中了然，皇后此举，既是示好，也是警告，更是在六宫面前表明，她这个新晋采女，至少在明面上，是受中宫管辖的。
她向夏嬷嬷福了一礼：“有劳嬷嬷跑这一趟。
臣妾正要更衣，随后便去坤宁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夏嬷嬷点头：“既如此，老奴在外等候。”
安玲珑见皇后的人在此，知道今日只能到此为止，狠狠瞪了祝吟鸾一眼，带着满腔不甘，悻悻离去。
祝吟鸾在内室，由春桃伺候着换上了那套老气横秋的秋香色宫装。
布料粗糙，颜色暗沉，穿在她身上更显得面色苍白。
但她脊背挺得笔首，眼神沉静。
烫伤的皮肤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这更痛的，是今日这赤裸裸的羞辱和针对。
她看着镜中陌生的自己，指尖轻轻拂过胸前被茶水泼湿后留下的淡淡痕迹。
玉嫔不过是马前卒，真正的风浪，还在坤宁宫，在那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之后。
她整理好衣冠，转身，走向门外等候的夏嬷嬷。
这一步，她必须稳稳地踏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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