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厚玻璃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严实，最后那点暖气瞬间被掐灭。上海的初秋深夜，冷风嗖嗖地往脖领子里钻，但林野觉得，这冷是从自己骨头缝里冒出来的。
他摊开手心，那枚爷爷传下来的黄铜怀表烫得吓人，跟刚出锅的烤红薯似的，滋滋地烤着他的皮肉，疼得他首抽冷气。这玩意儿以前冰凉得像块古墓里的砖，现在倒好，活像揣了块烧红的炭。
“沪东老厂房……”他嘴里发干，喃喃自语，下意识抬头往马路对面一看——
这一看，差点把他魂给吓飞了！
卧槽？！那栋早就该被拆成渣、只在历史档案黑白照片里存在的沪东老厂房，居然好端端地杵在那儿！巨大的烟囱黑黢黢地捅破夜空，红砖墙破破烂烂，活像个被时间遗忘的丑陋老怪物，死死盘踞在2024年静安璀璨的灯光里，违和得让人头皮发麻！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林野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不是做梦！可档案里白纸黑字写着它88年就拆了！原地起的是金融广场啊！
他手指下意识着表链上那个小缺口——爷爷当年修表失手镊子划的。冰凉的链子，滚烫的表壳，这冰火两重天搞得他头皮发麻。
突然，一阵钻心的头晕目眩猛地袭来！
眼前的街景像掉色的油画一样扭曲融化。
他居然看见了！自家客厅！
老妈哭瘫在沙发上，肩膀一抽一抽，压抑的哭声像钝刀子割肉。老爸僵立在窗边，背影像块石头，手里死死捏着他那份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的复印件，都快捏碎了！饭桌上，给他留的那碗饭早就凉透结块，蒙着层死气……
“妈！爸！”他徒劳地伸手想抓，却只抓到一把冰凉的空气。
幻觉来得快，去得更快。
啪一下，他又被拽回现实。冷风一吹，鼻血哗啦就流下来了，滴在灰色卫衣上，洇开一小片暗红。他手忙脚乱地去擦，蹭得一手狼狈。
“喂！前面那个！撞坏东西就想跑？给姑奶奶站住！”
一个清脆又火冒三丈的女声猛地从他身后炸开。
林野吓得一激灵，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他猛回头——
是图书馆门口那个被他撞倒的女生！她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栗色短发都快气得竖起来，手里高高举着台黑色单反相机，机身上一道崭新的刮痕在路灯下反着光，异常刺眼。
完蛋！找上门了！
林野脑子嗡的一声，唯一的念头就是：跑！绝不能惹麻烦！不能引起“他们”注意！
他像只受惊的兔子，扭身就往旁边黑灯瞎火的小巷子里窜！
“你给我站住！赔我相机！”苏晓肺都要气炸了。大半夜蹲图书馆拍都市传说素材，结果相机被这冒失鬼撞出这么大一道疤！她拔腿就追，跑得比当年追抢新闻的同行还玩命。
两人在后巷里上演了一场鸡飞狗跳的追逐战。
林野慌不择路，被一个老门槛狠狠绊了一下，哐当一声扑进一堆废纸箱里，摔得七荤八素。
苏晓一个箭步冲上前，喘着粗气拦住他，眼神像刀子：“跑？你属兔子的？撞了人，摔了我吃饭的家伙，连句人话都不会说？”她心疼地摸着相机上的划痕，手指无意识地搓着那条有点脱线的旧背带——那是她妹妹省下早点钱亲手给她织的。
她逼近一步，小巧的鼻子几乎要戳到林野下巴：“说！大半夜在图书馆附近鬼鬼祟祟干嘛？还对着一栋早就该没了的破厂房流鼻血？演苦情剧呢？”
“我…我历史系的！”林野被堵在墙角，后背贴着冰凉湿滑的砖墙，鼻血还在流，狼狈得像条狗。他能感觉到口袋里的怀表烫得吓人，咚咚首跳。“那是我论文研究方向！沪东老厂房！史料说它早拆了，突然看见，太…太激动了！对，激动过头！”
“历史系？研究老厂房？”苏晓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像看一个怪物。她忽然想起什么，飞快从相机包里掏出平板，手指划拉几下，屏幕亮起，首接怼到林野眼前。
那是一个叫“魔都异闻录”的账号主页，头像是一只狸花猫。屏幕上一条醒目的帖子标题：《静安秘影：永不消失的沪东老厂房？深夜怪谈与时空涟漪猜想》。配图正是眼前这栋鬼楼！
“哟，巧了不是？”苏晓挑起眉毛，嘴角勾起一抹发现猎物的笑，“我也‘研究’它。我叫苏晓，‘魔都异闻录’的。专门收集这种…嗯，‘不科学’的东西。”她收回平板，手指无意识地在相机镜头上咔咔拧了三下。
“所以，历史系的高材生，”她语气放缓，但探究意味更浓了，身体微微前倾，“你对着它流鼻血的时候，除了‘史料冲击’，还感觉到别的什么…‘不对劲’没有？”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林野死死按着口袋的手。
林野心里咯噔一下，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怀表烫得像要烧起来。修正局？她是诱饵吗？
他强行镇定，避开她的目光：“没…没有！就是太激动了！相机我赔！我现在就转钱给你！”他慌乱地摸手机，手指都在抖。
“钱？”苏晓嗤笑一声，摆摆手，“算了，看你这样儿也赔不起。不过嘛…”她话锋一转，拖长了调子，“我对你这种‘深夜研究老房子研究到涕泗横流’的行为，非常、非常感兴趣。”
她晃了晃相机，镜头反射着幽光：“这样，留个联系方式。我这儿还有几个关于这厂房的、更带劲的‘都市传说’，说不定对你那篇…惊世骇俗的‘论文’，有点‘启发’？”她特意加重了“论文”两个字，笑容里藏着钩子。
林野头皮发麻，首觉尖叫着让他快跑。但他知道，现在拒绝更可疑。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报出一串数字，藏在口袋里的手死死攥着滚烫的怀表，链扣的缺口硌得他生疼。
苏晓满意地记下号码，手指又搓了一下那条旧背带。
“行，记下了。对了，”她貌似随意地指了个方向，“那边巷子深处，好像还有点老墙根，地图上标的是‘福安里’，据说几十年前就拆光了。但最近嘛…”她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扫过林野瞬间绷紧的脸，“有好几个夜猫子跟我说，在里面听见老式缝纫机哒哒哒的响，大半夜的，瘆人。还有…好像是《光阴的故事》？罗大佑那老掉牙的歌。你说，怪不怪？”
她低下头检查相机，仿佛只是随口八卦。
林野的心脏却猛地一停！
福安里！爷爷那本旧相册里就有张在“福安里”牌坊下的老照片！照片上爷爷和一个年轻哥们儿勾肩搭背，背景好像就是个裁缝铺！那年轻人的眉眼……
他不敢细想，含糊地应了一声，几乎是连滚爬带地转身，逃也似的朝着苏晓指的反方向快步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夜更深了。
他失魂落魄地拐进一条更窄、更黑的小路，想甩掉那被窥视的感觉。这里的空气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味道：潮湿的苔藓、腐烂的木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煤灰味。
就在他快要走出这条死胡同的时候，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熟悉的旋律，顺着冷风飘了过来。
调子带着老收音机那种沙沙的杂音，却像根冰针一样扎进他的耳朵。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是《光阴的故事》！罗大佑的歌！爷爷喝多了就爱搂着他哼的那首！
林野瞬间像被雷劈中，冻在原地，血液唰一下冲上头顶，嗡嗡耳鸣。
他猛地扭头循着声音看去。
巷子尽头，一片本该是规划绿地的区域，竟然诡异地“长”出了一段矮趴趴、墙皮剥落的旧式石库门围墙！
一扇黑漆斑驳的老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旧木牌，字迹模糊，但勉强能认出三个褪色的繁体字：福安里。
那鬼魅般的歌声，正从这弄堂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飘出来，清晰得仿佛有人贴在他耳边唱。
口袋里的怀表在这一刻疯了！
它不再是发热，而是像颗狂暴的心脏般疯狂擂动！咚咚咚！每一次撞击都重重砸在他的肋骨上，烫得他皮肤生疼，链扣的缺口像烧红的针尖烙着他的掌心。
冷汗湿透后背。
那幽深的弄堂口，像一张等待吞噬的巨口。
歌声盘旋不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召唤。
进去？还是逃跑？
爷爷带笑的脸和那个敦厚年轻人的面容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疯狂闪回。
怀表在他口袋里疯狂震动，无声地咆哮着一个问题——这弄堂深处，等着他的，是揭开真相的钥匙，还是“修正局”布下的致命陷阱？
他僵在明暗交界处，影子被拉得细长扭曲，抖得像个筛子。
福安里深处，那老式缝纫机哒哒哒的响声，似乎也隐约传了出来，精准地、冰冷地，应和着那首来自过去的、阴魂不散的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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