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觉得自己像个傻逼。
还是那种自以为聪明、疑神疑鬼、最后把自己绕进去的大傻逼。
他蜷在“陈记修表”对面的老破居民楼里,缩在楼梯间拐角。
像个见不得光的贼。
透过积满灰、还糊着三年前房产小广告的窗缝,死死盯着马路对面那间小店。
老陈那颗花白的脑袋,就在巴掌大的玻璃窗后。
伏在堆着精密零件的工作台上,一动不动,专心得像在搞什么国家级机密。
距离远,看不清表情。
但林野闭着眼都能想出来——老花镜滑到鼻梁,眉头轻轻皱着,全世界就剩手里那点活儿。
“操!”
林野低骂一声,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头皮屑混着灰尘簌簌往下掉,呛得他猛咳两声。
这破地方,味儿冲得像几百年没开过窗,尿骚混着霉味,吸一口能呛出眼泪。
他在这儿蹲了快仨小时。
腿麻得像被一万只蚂蚁同时啃,屁股底下的水泥台阶硌得生疼,早没了知觉。
为了这个蠢到极点的“试探计划”,他凌晨五点就爬起来,顶着俩熊猫眼蹲在这儿。
活像个资深变态,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命根子——那枚铜壳怀表,此刻正孤零零躺在老陈工作台的绿绒布上。
时间走得比蜗牛还慢。
每一秒,都磨得他心肝脾肺肾一起抽抽。
昨天沪东老厂房那一幕,还在脑子里循环播放,跟卡了带的劣质恐怖片似的。
修正局探员手里闪着寒光的武器,老陈突然冲出来挡在他身前的背影——看着佝偻,却硬得像堵墙。
还有最后拼了命的逃脱。
所有事儿堆在一起,就一个结论:老陈绝对不简单!
一个弄堂里修表的老头,能凭本事打退修正局的狗腿子?
骗鬼呢!
林野当时脑子一热,钻牛角尖的毛病又犯了。
他怕。
怕得要死。
怕自己刚抓住的爷爷的线索断了,怕这枚能穿梭时空、找着父母的怀表被人抢了。
现在这局面,跟狼人杀高端局似的。
苏晓那个都市传说博主神神秘秘,不像好人;老陈突然露了超能力,更可疑。
就他林野,是个没技能、没队友的倒霉平民。
所以他干了件蠢事。
今天一大早,揣着颗快跳出来的心脏,硬着头皮走进了陈记修表店。
“陈…陈伯。”
林野嗓子眼发干,声音都劈叉了。
努力挤出个笑,脸上肌肉僵得像刚从冰箱里捞出来的冻肉。
“您…您帮看看我这表,好像…好像又走不准了。”
他掏出怀表,动作快得像扔烫手山芋,“啪嗒”一声砸在柜台上。
老陈抬起头,老花镜滑到鼻梁中段。
浑浊的眼睛从镜片上方看过来,平平淡淡,没波澜。
可就这一眼,林野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把表抢回来。
“哦,小林啊。”
老陈应了声,拿起怀表凑到眼前。
手指熟练地拨了下表壳侧面的小钮,“咔哒”一声,表盖弹开。
秒针“滴答滴答”跳着,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看着没啥问题啊?快了还是慢了?”
“呃…就…就有时候快几秒,有时候慢几秒,说不准。”
林野眼神飘得厉害,不敢看老陈,也不敢看怀表。
就盯着老陈工作台上一个缺了角的黄铜小齿轮,硬着头皮补了句:“您…您给拆开看看呗?我怕摔过,有暗伤。”
说完自己都嫌丢人——这演技,连幼儿园小孩都骗不过。
空气静了两秒。
只有老陈手指怀表铜壳的声音,轻轻的,却像敲在林野心上。
“行吧。”
老陈开口,语气听不出异样。
把怀表放在工作台最干净的绿绒布中央,戴上带放大镜的夹片眼镜,又从木盒里挑出几把细得像头发丝的螺丝刀。
“放这儿,我一会儿空了拆。今天活儿多。”
他指了指工作台角堆着的几个老旧座钟,没再看林野。
“哎!好!好!不急!”
林野忙不迭点头,心里的弦绷得更紧了。
老陈太太平静了。
平静得让他发毛。
“那…那我晚点来取?”
“嗯,下班前吧。”
老陈头也没抬,己经开始摆弄手头的上海牌老手表。
林野几乎是落荒而逃。
跨出店门时,后背的衬衫都洇湿了,黏腻腻贴在身上。
弄堂里的穿堂风一吹,激得他打了个哆嗦。
心虚,还掺着对自己的厌恶——昨天刚被人救,今天就怀疑人家,这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然后他就蹲回了这个臭烘烘的楼梯间,开始了漫长的煎熬。
他死死盯着对面的小窗。
老陈始终背对着门口,佝偻着腰,偶尔抬手用袖口擦把汗。
大部分时间,就埋着头,用细镊子在怀表里面忙活,动作稳得不像个七十岁的老头。
林野甚至能想象出——放大镜下,细小的零件被一个个拆开,摆得整整齐齐。
怀表就躺在那儿,离老陈的手那么近。
安安静静的,没一点异样。
可林野的心,像被丢进了油锅里,反复煎炸。
每多等一秒,愧疚就多一分,对自己的鄙夷就深一寸。
他突然想起昨天。
老陈冲出来挡在他身前时,根本没犹豫。
修正局的武器都快打到他脸上了,老陈还是没退。
事后问起,也只摆摆手说“没事”。
林野不是傻子,那点伤,怎么可能没事?
可自己干了什么?
就因为一点没根没据的怀疑,把关乎性命、关乎父母、关乎爷爷死因的怀表,主动送进老陈手里?
还用这么蹩脚的借口!
“妈的,真是脑子里进了黄浦江的水!”
林野狠狠捶了下自己的腿。
腿麻得没知觉,倒把拳头硌得生疼。
他好几次想冲下楼,冲进店里喊“不修了!我开玩笑的!”
可脚像被钉在了台阶上,挪不动。
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叫嚣:万一呢?
万一老陈是修正局埋的钉子呢?
万一昨天的救命,就是为了今天骗怀表呢?
他爷爷,不就是因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才不明不白没了吗?
两种念头在脑子里打架,搅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胃里也翻江倒海,早上喝的甜豆浆一个劲儿往上涌。
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让自己保持清醒。
眼睛,却不敢离开对面的窗半分。
不知过了多久,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老陈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小螺丝刀。
他摘下夹片眼镜,揉了揉发红的鼻梁。
然后,他做了个让林野几乎停止呼吸的动作。
老陈没立刻装怀表。
他拿起那块铜壳怀表,没看机芯,而是从抽屉里摸出一块鹿皮。
软乎乎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然后,他开始细细地、温柔地擦表壳。
动作慢得近乎虔诚,手指带着老人特有的、微微的颤抖,却异常稳定。
一点一点,拂过铜壳上的灰尘,拂过表盖边缘的细小划痕,拂过表链上那个熟悉的小缺口。
林野的心,猛地被什么攥住,狠狠一抽。
老陈擦得太认真了。
对着光线看了看,哈口气,再用鹿皮轻轻抹匀。
那神情,不像在擦一块旧怀表,像在擦拭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林野瞬间想起小时候。
爷爷坐在昏黄的台灯下,也是这样。
用一块蓝色绒布,细细擦这枚怀表,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没有贪婪,没有算计。
只有对旧物的珍视,还有藏在眼底的、说不出的温柔。
一股巨大的羞愧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把林野淹没。
他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小丑。
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用最龌龊的心思,揣测一个刚救过他、还在温柔擦拭他爷爷遗物的老人。
他猛地缩回头,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上,“咚”的一声闷响。
不敢再看了。
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狠狠扇了几十个耳光。
“操…操操操!”
他咬着牙低骂,拳头狠狠砸在自己发麻的大腿上。
不是气试探的结果,是气自己——忘恩负义,还满肚子坏水!
老陈要是想抢怀表,昨天在厂房里有的是机会,何必等到现在?
何必还耐着性子帮他修表、擦表?
他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又熬了十几分钟,林野觉得自己快被愧疚压垮了。
深吸几口污浊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再躲了。
必须去道歉。
不管结果怎么样,这苦酒是自己酿的,总得自己喝。
他扶着墙,僵硬地站起来。
两条腿麻得像不是自己的,又酸又胀,一挪就疼得咧嘴。
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挪走下楼梯。
推开吱呀作响的单元门,走进弄堂的阳光里。
阳光有点刺眼,他下意识眯了眯眼。
站在“陈记修表”门口,林野的脚像灌了铅。
看着那扇贴着手写“修表”红纸的玻璃门,里面传来老陈哼的歌——《光阴的故事》。
声音沙哑,却透着股安宁,跟这弄堂的午后特别配。
林野鼓足勇气,像要上刑场似的,伸手推开了门。
“叮铃——”
门上的小铃铛响了一声,清脆得像打碎了平静。
老陈抬起头,看见是他,没什么意外。
停下哼唱,指了指工作台:“哦,小林来了。表好了,里面有点灰,清了下。齿轮游丝都没事,走得准。”
他拿起那块擦得锃亮的怀表,递了过来。
林野几乎是颤抖着手接的。
怀表带着老陈手掌的余温,沉甸甸的,特别踏实。
他下意识摸向表链的小缺口,指尖的触感无比真实。
打开表盖,秒针“滴答”跳着,跟以前一模一样。
“谢…谢谢陈伯。”
林野声音干涩,嗓子眼像堵了团棉花。
不敢看老陈的眼睛,只盯着怀表,脸上烧得厉害。
“那…多少钱?”
“嗐,清个灰要什么钱。”
老陈摆摆手,又拿起一块手表摆弄。
“下次真坏了再说。对了,”他突然停下,从零件盒里摸出个小螺丝,递过来,“喏,备用螺丝你拿着。老物件零件不好配,万一链子松了,自己能拧。”
那螺丝小得几乎看不见,静静躺在老陈布满老茧和细小划痕的手心里。
林野鼻尖猛地一酸。
爷爷以前也说过:“旧表就怕少零件,人也一样,少了念想就散了。”
他攥紧螺丝,连同怀表一起握在手心。
螺丝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所有的试探、怀疑、算计,此刻都像个笑话,卑劣又可笑。
“陈伯…”
林野抬起头,眼圈有点红,声音带着鼻音。
“对不起…”
老陈愣了下,浑浊的眼睛闪了闪:“嗯?道什么歉?表不是好好的?”
“不是表…”
林野张了张嘴,“我不该怀疑你”这句话在喉咙里滚了几圈,怎么也说不出口。
愧疚堵在胸口,喘不过气。
他挠了挠头,耳朵都红透了,半天憋出一句:“我…我不该没事找事,让您白忙活…”
老陈笑了笑,没追问:“没事,修表就是我的活儿。”
就在这时——
“哐当!”
修表店那扇虚掩的玻璃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推开!
力道太大,门撞在墙上又弹回来,玻璃嗡嗡首颤,像下一秒就要碎。
门口的光线,瞬间被两个高大的身影挡住。
林野的心脏“咯噔”一下,骤停了半秒。
血液先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浑身冰凉。
他猛地扭头看去。
两个男人,穿深灰色制服,笔挺得没一点褶皱,还没任何标识。
面无表情,眼神像冰冷的探照灯,扫过小店的每一个角落。
目光在林野脸上停了零点一秒,随即牢牢锁定在他手里的怀表上!
空气瞬间凝固。
老陈哼歌的声音戛然而止。
手里的手表“啪嗒”掉在绒布上,指针乱颤了几下,没了动静。
时间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楼梯间的霉味、店里的机油味、怀表的冰凉、灰衣人身上的冷意。
所有感官信息堆在一起,炸得林野脑子一片空白。
修正局!
绝对是修正局的狗!
他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是跟踪自己,还是…林野不敢往下想。
握着怀表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备用螺丝硌得皮肉生疼。
左边的灰衣人,嘴角微微往下撇了下,像是确认了目标。
视线从怀表移到林野惨白的脸上,刚要开口。
“林野。”
右边的灰衣人先说话了。
声音平板,没一点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把东西交出来。”
完了。
林野脑子里就剩这两个字,疯狂打转。
跑?店里就一个门,被堵得死死的。
打?他连苏晓都打不过,更别说这俩一看就不好惹的主。
怀表还在手里,老陈还在旁边。
他要是交了表,找父母、查爷爷的线索就全断了;可要是不交,他和老陈今天都得栽在这儿!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身体僵得像块石头。
他甚至能看清灰衣人领口的金属徽章——小得几乎看不见,却跟修正局的标志一模一样!
千钧一发之际,空气都快炸了。
“两位同志,找小林有事啊?”
一个苍老、平静,还带着点家常味儿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死寂。
是老陈。
他不知何时放下了工具,慢吞吞站起身。
绕过工作台,一步一步走到林野前面,稳稳挡住了他。
原本佝偻的背,好像悄悄挺首了些。
老花镜还滑在鼻梁上,浑浊的眼睛透过镜片,平静地看着门口的灰衣人。
没惊慌,没害怕,只有一种淡淡的…审视。
两个灰衣人显然没料到这老头会插话。
更没料到,这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老头,敢挡在他们前面。
目光终于从怀表上移开,带着不悦和冰冷,落在老陈身上。
“老头,不关你事,让开。”
右边的灰衣人声音更冷了,带着警告的意味。
老陈没动。
甚至往前挪了小半步,把林野挡得更严实了。
他抬起手,自然地拍了拍围裙上的油污,“噗噗”两声,特别轻。
“怎么不关我事?”
老陈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股硬气。
“小林是我的顾客,表还在我这儿修着呢。你们这么闯进来,吓着我的客人,耽误我做生意,这损失谁赔?”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的制服上扫了圈。
嘴角轻轻往下撇了下,那弧度,竟带着点说不清的嘲弄。
“再说了,”
老陈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像块石头砸进深潭。
带着无形的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
“你们要找东西,也得问问…这东西的主人,答不答应吧?”
话音刚落。
一股冰冷又沉重的气息,以老陈的身体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漫开来。
柜台角落的老式座钟,钟摆猛地一顿,“咔哒”一声,彻底停了。
空气,冻住了。
林野躲在老陈身后,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气息。
不是凶,是稳,稳得让人心里发怵。
他突然想起昨天老陈挡在他身前的样子——原来那时候,老陈根本没尽全力。
这老头,到底藏了多少秘密?
修正局的人都找上门了,他还能这么稳,难道真有把握对付这俩硬茬?
两个灰衣人的脸色,终于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多了点警惕。
左边的灰衣人悄悄抬手,按了下耳后的通讯器,动作快得几乎看不见。
林野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要叫人?
要是再来几个修正局的,就算老陈再厉害,也扛不住啊!
老陈像是没看见灰衣人的小动作。
依旧挡在前面,眼睛盯着门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聊天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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