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把爷爷的铜壳怀表,“忘”在了老陈的修表店。
像扔出块石头,赌对面是深潭,还是平地。
他蹲在街对面“老张豆浆”的塑料棚下,后背贴着凉透的棚壁。
手里那碗甜豆浆,早凝了层皱巴巴的皮,像老人的手,他扒拉了一下,没半点胃口。
眼睛却钉死对面——陈记修表店那扇蒙灰的玻璃橱窗。
怀表就在里面,躺在铺着绿绒布的工作台上,铜壳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苏晓。
消息短得很:“修正局在老陈那片转,我去附近盯梢,你别单独凑过去!”
林野盯着消息,手指攥得手机发烫。
没回。
昨晚的闪回还在脑子里炸,清晰得能闻见老裁缝铺的霉味。
爷爷佝偻着背,脸是死人般的灰白,嘴唇哆嗦着,对着老陈的方向喊,声音像破风箱抽气:“东西藏好!姓赵的在找!他杀人!他……”
画面突然扭成一团,爷爷身后窜出个黑影,胳膊上的徽章闪了一下——是修正局那破齿轮!
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林野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冷汗浸透了睡衣,心脏在肋骨下狂擂,像要撞破骨头。
老陈?
那个总哼《光阴的故事》、修表时连螺丝都要摆整齐的老头?
他笑着递自己橘子糖的样子,和闪回里的黑影,怎么也凑不到一块。
可怀疑这东西,一旦冒头,就跟毒藤似的,缠得人喘不过气。
天没亮透,他就揣着怀表出了门。
一场测试。
用爷爷唯一的遗物,赌老陈的底,也赌一个不敢信的真相。
“吱呀”一声,修表店门开了。
老陈穿件洗得发白的藏蓝工装,慢腾腾挪出来,手里拎着块旧木牌——“精修三十年旧表”,字都掉了漆。
他把木牌挂上门框,动作跟往常没两样。
林野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盖过了油条在油锅里的滋滋响。
老陈挂好牌,习惯性抬眼,目光扫过街对面。
在林野藏身的棚子前,顿了半秒。
就半秒,快得像错觉。
林野猛地低头,把脸埋进豆浆碗里,鼻尖蹭到冰凉的碗沿。
他娘的!看见我了?还是我心虚,看谁都像盯着我?
老陈没多停留,转身回了店,玻璃门在他身后合拢,隔了外面的冷风,也隔了林野的目光。
林野缓了口气,强迫自己抬头。
隔着窄街和蒙尘的玻璃,能看见老陈坐在高脚凳上,拧亮了台灯。
暖黄的光,圈住工作台的一角,把老陈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没碰旁边待修的手表,枯瘦却稳得惊人的手,径首拿起了林野的怀表。
林野屏住气,手指死死掐着膝盖,掐出几道白印。
老陈没开表盖查机芯。
他的指腹,先蹭过怀表的铜壳,然后就停在了链扣的缺口上——那是爷爷当年用镊子不小心划的,只有他们俩知道。
指腹反复着那个小凹陷,慢得离谱,眼神专注得吓人。
林野甚至能看见,老陈松弛的眼皮下,浑浊的眼珠里翻东西——是疼?是想爷爷了?还是……等我上钩?
胃里一阵翻搅,早上塞的半根油条沉得慌,顶得他想吐。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普通修表匠见了顾客落的旧表,要么收好等回头取,要么查下坏没坏,哪会这么摸?跟摸情人的伤疤似的!
难道闪回里的黑影,真的是他?
潜伏在弄堂里几十年,就等我送怀表上门?
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滑,滴在豆浆碗里,溅起小水花。
林野刚想抬手擦,耳朵里突然钻进阵电流声——“滋啦滋啦”的,像生锈的锯子在拉神经。
紧接着,豆浆摊那台沾油的旧收音机,正放着周杰伦的《七里香》,突然变调,“咔”一下切了歌。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
罗大佑的声音,带着八十年代的灰尘味,飘了出来。
《光阴的故事》。
林野的头皮“唰”地一下,全麻了。
褶皱区的时空残留音!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清楚,连配器里的电子音都听得见!
这说明附近的时空能量在乱晃,极不稳定!
是因为怀表?
林野下意识摸口袋,空的。
怀表没在身上!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他像赤身站在雪地里,没了半点遮挡!
鼻子突然一酸,尖锐的疼扎进鼻腔深处。
不好!
林野手忙脚乱掏纸巾,还是迟了。
鼻血“吧嗒吧嗒”滴在水泥地上,红得扎眼。
他用手背擦,越擦越脏,跟他此刻的脑子一样乱。
没了怀表挡着,他在褶皱区里,就是个一戳就破的纸人!
更糟的是,手机又震了,还是苏晓。
林野像抓着救命稻草,赶紧接起,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压低声音吼:“苏晓!我在老陈店对面,怀表……”
“滋啦——滋啦——”
只有刺耳的电流声,快把耳膜戳破了。
信号是满格!
他挂了重拨,“嘟……嘟……”忙音过后,是冰冷的电子女声:“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林野把手机狠狠攥在手里,指节泛白。
忘了!褶皱区能量乱的时候,手机就是块砖!
昨天苏晓还跟他说:“修正局盯老陈那片,线报说找东西呢,你别去!”
他当时满脑子都是闪回,没往心里去!
现在才想起来,苏晓说这话时,眼神躲躲闪闪的,像有话没说透!
完了!
林野的心脏沉到谷底。
修正局早盯上老陈了!
他倒好,跟个傻逼似的,把怀表这肥肉,亲手送上门!还自己躲在对面,连怀表都没拿在身上!
老陈要是修正局的人,现在怕是正笑着跟对面黑车报信!
恐惧像冰蛇,缠紧了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再看修表店,老陈还在擦怀表,动作慢得像在演戏。
那专注的样子,此刻看在眼里,全是阴谋得逞的冷笑。
就在这时,巷口的光暗了一下。
一辆黑车,跟条无声的鲨鱼似的,滑进了巷口。
没标,没灯,车身冷得像块铁。
林野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是修正局的车!
他见过这阵仗,上次追他的,就是同款!
车窗贴的黑膜,厚得看不见里面,但林野敢肯定,膜后面全是穿黑制服、拿枪的猎犬!
来了!真来了!
林野的血液瞬间冻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他回神。
怀表要没了!爷爷的遗物要没了!
他死死盯着黑车,又盯修表店的老陈。
老陈的手,顿了一下。
就一下,快得像风吹的。
然后,他的头,极其慢地,往店门方向偏了偏。
像在看黑车,又像在等什么。
林野的呼吸都停了。
老陈要开门送怀表了?
还是要把怀表藏起来,装无辜?
时间像被拉长了,每一秒都难熬。
黑车静静停着,老陈坐着不动,只有台灯的光,在玻璃上晃。
突然!
老陈动了!
不是藏怀表,不是去开门。
他的手,快得像闪电,一把抄起工作台边的铁榔头!
榔头柄油亮,是摸了几十年的样子,锤头黑得瘆人,闪着冷光。
林野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他要干什么?!”
下一秒,老陈往后抡起胳膊,绷得像根铁棍!
然后狠狠砸下去!
目标不是怀表,是柜台上那台旧闹钟!
“哐啷——!!!”
一声巨响,炸得弄堂都颤了颤!
闹钟瞬间碎成渣!
塑料壳飞得到处都是,砸在橱窗上“叮叮当当”响,电路板、线圈滚在绿绒布上,扭成一团。
一颗小螺丝带着尖啸,打在玻璃上,留下个小白点。
碎片里,掉出个指甲盖大的东西,红点点闪个不停。
窃听器!
林野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榔头砸中了天灵盖,一片空白!
他张着嘴,吸不进半点空气,眼睛瞪得快裂开。
老陈……砸了修正局的窃听器?!
他不是内鬼?!
之前的怀疑、恐惧、愤怒,全被这一榔头砸碎了。
林野像个傻子,蹲在这里盯了半天,像条阴暗的老鼠,怀疑一个护着爷爷遗物的老人!
“砰!”
他走神的功夫,手肘撞翻了旁边的空板凳。
板凳“噼里啪啦”倒在地上,在寂静的弄堂里格外刺耳。
修表店里的老陈,猛地转头。
浑浊的眼睛,此刻亮得像鹰隼,穿透碎玻璃、穿透橱窗,精准钉在林野脸上。
林野的脸,又白又脏,下巴还沾着鼻血,眼神呆得像块木头。
西目相对。
空气都凝住了。
林野在老陈眼里,看见了没散的火气,看见了深不见底的累,还有……被怀疑的疼。
那疼像针,扎得他心脏发酸。
老陈的嘴唇动了动,没声音。
但林野看懂了口型:“进来。”
还带着点失望,像在说“你怎么能疑我”。
林野的手脚冰凉,脸颊却烧得滚烫。
羞愧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想找地缝钻。
他赶紧低头掏零钱,想扔在碗边就跑,不敢再看老陈的眼睛。
“滴…滴…滴…”
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是那枚窃听器!
红点闪得更快了,蜂鸣声像催命符,扎着耳膜。
老陈的脸瞬间变了!
火气没了,只剩凝重,还有点慌。
他抬头看向巷口,黑车的车门,正无声地往上掀!
像巨兽张开了嘴!
林野几乎是连滚带爬冲进修表店。
门框上的铜铃铛被撞得“叮铃哐啷”响,跟他的心跳一个乱法。
店里又暗又闷,机油味、灰尘味,混着塑料烧焦的味,呛得他咳嗽。
工作台一片狼藉,碎塑料、电路板堆在绿绒布上,窃听器的红点还在闪,却没了声音——老陈刚才砸的时候,把喇叭砸坏了。
老陈背对着他,站在那片狼藉前。
佝偻的背绷得像拉满的弓,手里还攥着铁榔头,指关节泛白,锤头沾着塑料屑。
“关门!插销插上!”
老陈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
林野手忙脚乱关门,插销“咔嗒”一声卡进锁扣。
好像暂时隔了外面的危险,可那红点还在闪,看得人心里发毛。
“陈…陈伯……外面的车……”
林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愧疚压得他说不出整话,刚往前挪一步。
“别过来!”
老陈低喝一声,像鞭子抽在他身上。
他缓缓转身,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没有骂,没有怪,只有沉得像山的重,还有点悲。
“看到了?”老陈下巴点了点那红点,“这就是他们的眼睛,无孔不入。”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的黑车,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爷爷当年,就是被这些眼睛盯上的。”
爷爷!
林野的心脏“咯噔”一下,像被冰手攥住。
闪回里的黑影、齿轮徽章,再加上老陈的话,寒意从尾椎骨窜遍全身。
老陈没再看他,低头抓起那枚怀表。
另一只手,从旁边的旧木盒里捻出根钢针——细得像头发丝,闪着冷光。
那木盒上贴的日历,还是1984年的,纸都黄透了。
“这表,你爷爷特意加了机关,你不知道。”
老陈的手稳得吓人,钢针精准探进怀表壳的细缝里,轻轻一挑。
“咔哒。”
表后盖弹开道小缝。
林野瞪大眼睛——他拿这表十几年,从来没发现有机关!
老陈没开盖,钢针往里探了探,好像拨了什么。
几秒钟后,他抽回钢针,指腹蹭了蹭表后盖的缝,像在摸孩子的头。
“啪嗒。”
后盖又合严了。
与此同时,那枚窃听器的红点,“唰”地灭了!
店里瞬间静下来,只剩外面飘进来的《光阴的故事》,还在哼着。
林野的呼吸都停了。
怀表……能断窃听器?
“怀表认主。”老陈把怀表递过来,声音沉,“认你爷爷的血脉,也认真正的敌人——修正局的东西,碰了就失灵。”
林野伸手接住,铜壳冰凉,硌得掌心疼,却奇异地让他稳了点。
他抬头看老陈,突然看见老陈往工作台下摸了摸,掏出个东西——黑的,短粗,是枪!
林野的心脏“咚”地一下,差点跳出来!
他见过这枪!上次修正局追他,就有人拿这个!是专门打穿越者的!
“这枪是你爷爷的。”老陈没等他问,先开口,“当年从修正局的人手里抢的,藏在我这几十年,就等今天用。”
他握枪的手顿了顿,指腹摸了摸枪身——林野瞅见,枪身上刻着个小字,是“林”。
是爷爷的枪!
“拿着怀表,从后门走!”老陈把枪攥在手里,又把怀表往林野怀里塞了塞,“那些人瞎了耳朵,撑不了十分钟。”
林野攥紧怀表,嗓子发紧:“那你呢?你跟我一起走!”
老陈笑了一下,笑得比哭还难看:“我这把老骨头,埋在这弄堂里,也算跟你爷爷做伴,落叶归根。”
他的目光扫过林野,突然沉下来:“走了别回头,也别信任何人——包括苏晓。”
苏晓?!
林野猛地抬头,像被雷劈了:“为什么?她帮过我!她妹妹还在医院,被修正局盯着!”
“盯着归盯着,谁知道她有没有被拿捏?”老陈的声音硬,却藏着点疼,“人心隔肚皮,你爷爷当年,就是信错了人。”
他突然低吼:“别磨叽!再不走,咱俩都得死在这!你想让你爷爷白死吗?!”
爷爷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林野一哆嗦。
他不再问,转身往后门跑。
后门的门把手是铁的,凉得冰手。
“吱呀——”
门轴响得牙酸,外面是后巷,窄得只能容一个人过,堆着杂物,霉味呛人。
林野一只脚刚迈出去,前面“砰”的一声巨响!
是修表店的橱窗,被人从外面砸碎了!
玻璃“哗啦啦”掉下来,碎片溅得满地都是!
紧接着,是皮靴踩碎玻璃的声音——“咔嚓咔嚓”,又沉又急,带着杀气!
“修正局!不许动!”
冰冷的吼声炸进来,像地狱里的话。
林野猛地回头。
透过破门框,他看见几个穿黑制服的人,举着枪,冲进了店里。
枪口全对着老陈!
老陈站在工作台前,手里的铁榔头举着,枪也举着,枪口对着那些人。
花白的头发在风里抖,脸上没半点怕,只有一种玉石俱焚的狠。
他的眼睛,越过那些枪口,死死盯着林野。
没说话,只动了动嘴。
林野看懂了:快!跑!
“呃啊——!”
一声闷哼突然炸出来,是老陈的!
林野的心脏像被捏爆,疼得眼前发黑。
他不敢再看,转身往巷子里冲!
脚下是青苔,滑得差点摔了,他扶着墙,疯了似的跑,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喘气声,还有身后的枪声!
“砰!砰砰砰——!”
是老陈的枪在响!紧接着,是修正局的枪,更密,更响!
子弹打在工作台上,“叮叮当当”的,玻璃器皿碎了,零件飞了,跟老陈的闷哼混在一起,扎得林野的耳朵疼。
冲出后巷,是另一条弄堂。
弄堂口,停着那辆黑车,旁边站着个穿黑制服的,戴墨镜,正盯着修表店的方向。
林野赶紧缩回来,贴在墙根,大口喘气,胸腔像着火。
怎么办?绕路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斜对面——一家倒闭的杂货店,屋檐下站着个人。
连帽衫,灰色的,帽子拉得低。
正低头调相机,一下,两下,三下。
是苏晓!
林野的脑子“嗡”的一声,全乱了!
老陈的话又在耳边响:“别信任何人,包括苏晓!”
她怎么会在这?不是说去附近盯梢吗?
苏晓调好焦距,举起相机,镜头对着修表店的方向。
林野眯眼瞅了瞅——她的镜头盖没关,取景器里,除了修表店,还有那个戴墨镜的修正局的人!
她在拍修正局?还是在拍老陈?
苏晓好像感应到什么,突然抬头!
帽檐下的脸,一下转过来,目光精准落在林野藏身的墙根。
西目相对。
苏晓的瞳孔,瞬间缩了!
那张总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脸,第一次露出这么大的惊,手里的相机,都晃了一下。
她的手指,按在快门键上,半按不按。
是要拍他?还是要喊他?
林野攥紧怀表,指节发白。
身后的枪声还在响,老陈的闷哼又传了一声,比刚才更轻。
他不敢等,也不敢问。
老陈用命给他铺的路,他不能停。
林野猛地转身,往弄堂深处跑,后背还对着苏晓的方向。
他能感觉到,苏晓的目光,还钉在他背上,像针一样。
也能听见,身后的枪声,慢慢弱了。
还有老陈最后一声喊,隔着风,飘过来,很轻,却清晰:“护好怀表!”
林野的眼泪“唰”地掉下来,砸在怀表上,冰凉的铜壳,瞬间热了点。
他不敢回头,跑过堆着的旧箱子,跑过爬满青苔的墙,跑过弥漫着霉味的黑暗。
手里的怀表,攥得越来越紧,像攥着爷爷的命,也攥着老陈的命。
裤兜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没敢掏。
不知道是苏晓,还是别人。
也不知道,前面等着他的,是生路,还是另一个局。
只知道,老陈还在修表店里,跟那些穿黑制服的人,死磕。
而他,得带着怀表,活下去。
(本章完)
(http://www.220book.com/book/WMO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