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西点,阳光斜着打进“陈记修表”那小破门脸,在堆满零件的旧台子上拉出长影子。空气里一股子机油、旧木头和淡淡的霉味儿,混在一块儿,就是老东西放久了的那个味儿。
老陈坐在台子后头,鼻梁上架着那副酒瓶底厚的老花镜,正捏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弄一颗比米粒还小的齿轮。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光阴的故事》,声音含混,像卡了壳的旧收音机。
门楣上铜铃“叮当”一响,林野绷着身子钻了进来。
店里那股熟悉的旧味儿扑过来,他没来由地心慌。手心有点湿,紧紧攥着口袋里的东西——爷爷那枚铜壳怀表。链扣上那个小缺口,硌得他指头疼。
这几天的事儿太邪门了。图书馆书架扭曲的瞬间,怀表烫得吓人,还有那个见鬼的“偏移版2024”,沪东那破厂房阴魂不散!最瘆人的是昨晚,他爸妈在原时空里的样子,妈哭晕过去,爸一夜白头……虽然就十几秒,可那滋味,跟心被挖了没两样。
他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陈伯,”声音有点干,“这表……又走慢了,还老有怪声。”他把怀表递过去,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
老陈眼皮都没抬,只是伸出那双布满老斑和茧子的手,接过了表。动作很慢,指尖碰到表壳背面时,几乎察觉不到地顿了一下。
就这一下,林野心里“咯噔”一声!背面!爷爷说过,秘密在背面!他发现了?他知道我在试探?
老陈拿起一块绒布,开始擦表。动作很轻,很慢,像摸什么宝贝。他打开后盖,凑到镜片前,眯眼瞅着里面密密麻麻的金色机芯。店里只剩镊子碰金属的细响,和他那含混的哼唱。
“嗯……”老陈嘟囔一声,用镊子尖拨了根游丝,“是有点涩。小毛病,清清就好。”他拿出个小油壶,滴了丁点油。
林野死死盯着他。太正常了。正常得让人发毛。可床底下那张标着三个红点的1984年上海地图,像三根烧红的钉子扎着他。老陈为啥给他这个?是修正局的饵?还是爷爷真的托付过这个人?
“好了。”老陈“嗒”一声合上后盖,把表递回来。“走走看。老东西了,零件出点毛病正常,跟人一样。”他话里有话,拿起台子上另一块旧表着,那是他老伴留下的。
林野接过表,冰凉的铜壳带着老陈手上的温乎气。他差点就张嘴问了:“陈伯,您认识我爷爷林国栋吗?84年那实验……” 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回去。不行!万一呢?万一这满脸褶子下面藏的是修正局的冷脸?他赌不起!爸妈悲恸的脸又在眼前闪。
他喉咙动了动,挤出生硬的笑:“谢了陈伯。”手指着链扣那个小缺口,假装随意地把怀表放在工作台老陈手边的空位上。“您先忙,我……回头来拿。”声音尽量放平。
老陈正上发条的手,微不可查地滞了零点一秒,接着又继续转动。他没看林野,也没看表,只含糊地“嗯”了声,盯着自己手里那块旧表盘,像能看出花来。
林野转身出门。铃铛再响。他快步穿过窄弄堂,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贴在斑驳的墙上,像个逃命的鬼。他没回头,但总觉得有道目光粘在背上,沉甸甸的。
弄堂口对面有家小咖啡馆。林野闪进去,一股廉价咖啡混奶油的味道。他首奔最里头靠窗的卡座,这儿能斜瞅见“陈记”那扇脏玻璃门。点了杯最便宜的冰美式,冰块响得他心里空落落的。他从背包里掏出个单筒望远镜——苏晓落他这儿的“探险装备”。
心怦怦跳!他吸口气,举起望远镜。老陈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瞬间拉近,连眼珠上的血丝都一清二楚。
工作台上,爷爷的铜壳怀表,静悄悄的,像颗定时炸弹。
老陈修完手里的表,放好。然后,像是才看见旁边那枚。他伸出手,慢悠悠地,拿起了爷爷的怀表。
林野屏住呼吸。
老陈拿起绒布,开始擦。动作……不对劲。太仔细了,太轻了,带着点说不清的味儿。他擦完正面,翻过来,擦背面。指尖在那光滑的金属面上来回,时间格外长。嘴皮子微微动着,还是那破调子,但更低了。镜片后的眼神,浑浊,却像能穿透望远镜,首戳过来。那眼里没有惊讶,没有怀疑,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悲哀?
林野后颈窝一凉。
老陈擦了很久。久到窗外天色从黄变红,把小店内部连同他手里的怀表,都染了层血色。他终于停了。没开后盖,没收起来,就那么拿着,低头看着,像看个睡着的亲人。
林野放下望远镜,手心冰凉全是汗。冰美式里的冰块早化没了。失败了?老陈屁都没干!和他想的任何“眼线”反应都对不上!那股被看穿的寒意更重了。
他肯定知道了!他知道我在盯他!
就在他心沉到谷底时,老陈动了。
他站起身,拿着怀表,走到墙边一个老掉牙的五斗柜前,拉开了最上面那个抽屉。林野赶紧调焦距,死死盯住。抽屉里就些零碎零件、破布头、烂线卷。老陈把怀表小心放进去,手没马上抽回来,而是在里面摸了摸,掏出个东西。
一个深蓝色硬纸皮的小本子,边角都磨白了。
老陈拿着本子坐回台子前,翻开,从里面抽出张东西。
是张照片。黑白的老照片。
老陈拿起绒布,开始擦那张照片。动作比擦表还轻,还柔,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珍重。他低着头,镜片反光,看不清眼神,就看见花白的头顶微微颤。哼唱声彻底没了,店里死静,只有手指摩擦照片的沙沙声,隔着望远镜,好像就在林野耳朵边响。
他在擦谁?擦什么?
林野心跳都快停了。他只能看到老陈佝偻的背和那凝固般的姿势。一股强烈的好奇混着莫名的心酸涌上来。
时间像粘住了。老陈终于擦完了。他对着照片看了好久,才慢慢把它夹回本子,合上,放回抽屉,关上。
“咔哒。”
老陈坐回去,拿起另一块表,继续干活。好像刚才那漫长的一幕,从来没发生过。
林野瘫在椅背上,长长吐口气。咖啡馆的音乐软绵绵的,却像隔了层棉花。他失败了,彻头彻尾。老陈这反应,谜上加谜。那张被反复擦的照片,像根刺扎进他心里。
他灌了口温吞的冰美式,又苦又涩,屁用没有。下一步咋办?回去拿表? 他瞅了眼窗外,“陈记”里老陈在台灯下的影子,又薄又孤独。
不行!不能算完!老陈这反应,那照片……肯定有鬼!林野猛地想起苏晓提过的“淘皱”黑市——专倒腾褶皱区破烂的地下圈子。老陈店里的旧零件,那深蓝小本子,会不会是从那儿来的?去那儿摸摸底?
这念头像黑夜里划了根火柴。对!去“淘皱”!总比在这儿当傻子强!他立马掏手机翻通讯录。苏晓说过个叫“老鬼”的掮客,消息灵通,给钱就行。他给苏晓发信:“急!老鬼联系方式?淘皱有事打听。”
信息刚发出去,咖啡馆破木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林野一抬头,心猛地一缩。
门口站个瘦高男人,黑夹克,脸长得像驴,颧骨凸出,眼窝深陷,眼神跟耗子似的,又精又贼。左右一瞄,目光首接锁定了林野。这张脸!在静安老弄堂那个褶皱区,在苏晓拍的模糊视频里出现过!就是“淘皱”那老油子老鬼!
老鬼咧开一嘴黄板牙,笑得比哭难看,晃着外八字走过来,一屁股坐林野对面,椅子腿刮地皮发出怪声。
“哟,林……同学?”老鬼拿起林野那半杯冰美式闻闻,又嫌弃地放下。“苏晓丫头说你找我有事?打听啥?”他压低声,带着本地口音,眼珠子滴溜溜在林野脸上和背包上扫,像估价的。
林野强压住恶心和惊讶。苏晓动作也太快了!他刚发信!这老鬼来得太巧了!他把背包往身边挪挪。“嗯。打听点事儿。最近市面上,有没有啥特别的‘老照片’?最好是……跟修表有关的?或者,八几年的?”他小心措辞。
“老照片?”老鬼眯起耗子眼,摸出根皱巴巴的便宜烟叼嘴上,不点,干嘬着过滤嘴。“那破玩意儿可海了去了!你要啥样的?黑白彩色的?哪年的?修表匠?这哪找去?”他拖长调,晃着脑袋,摆明要加钱。
林野忍住怼他的冲动。“范围不大。重点是,照片可能有点……特别。比如,保存得特好?或者,拿它的人特在意?”他想老陈擦照片那样。
“特别?在意?”老鬼嘬烟嘴的动作停了停,眼里光一闪而过。他往前凑凑,一股烟臭加汗味冲过来,嗓子压得更低:“老弟,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个邪门事。不知道你敢听不?”
“说。”
“就前几天,”老鬼左右看看,声如蚊蚋,“‘老码头’鬼市,天快亮散场时。我瞅见个老头,跟你刚才盯那修表店的老头……挺像。”他朝“陈记”努努嘴。“一个人,缩墙根儿,手里就攥一张照片!翻来覆去地看,手在上面摸啊摸,那眼神……妈的,跟我老娘当年瞅我爹遗像一模一樣!”
林野呼吸一紧。老陈?半夜去鬼市?就为一张照片?
“然后呢?”
“然后?”老鬼一耸肩,又嘬起烟,“然后天亮了,人散了,老头揣着照片就走了呗。溜得飞快,眨眼没影儿。”他顿住,耗子眼在林野脸上转一圈,嘿嘿笑:“咋?老弟,你对那老头感兴趣?还是……对他那‘宝贝照片’感兴趣?”“宝贝”俩字,咬得贼贱。
林野没吭声,后背发凉。老鬼说的,跟老陈在店里擦照片的样子,对上了!那照片到底是谁?
“那照片……”林野刚开口。
老鬼突然抬手打断,耗子眼警惕地瞟向门口。一个穿深灰风衣、戴鸭舌帽的高个男人正从“陈记”门口快步走过,帽檐压得低,看不清脸,但走路带风,利落得扎眼。那人似乎无意朝咖啡馆瞥了一眼,目光冷得像冰刀,刮过玻璃窗。
林野和老鬼同时闭嘴。
老鬼脸上的油滑瞬间没了,换上一丝紧张。他飞快把烟塞回烟盒,身子往后缩。“操,晦气。”他低声骂了句。
风衣男没停,拐进弄堂没了。
“看见没?”老鬼用气声说,朝那边努嘴,“修正局的狗!这帮孙子最近在‘淘皱’这边转得勤,跟闻到屎的苍蝇似的。”他看回林野,眼神闪烁,“老弟,你打听这事,烫手啊。沾上灰风衣,没好果子吃。”
林野心往下沉。修正局的人出现在老陈门口?巧合?还是……老陈真有问题?那风衣男是冲自己?冲老陈?还是冲老鬼?
“那张照片……”林野不死心。
老鬼却“噌”地站起来,动作麻利。“照片?啥照片?我可啥也没说!”他矢口否认,堆起假笑,“老弟,我有急事,先走一步。想淘换好玩意,改天带你去鬼市见世面!走了啊!”说完不等林野反应,扭头就走,步子又快又急,像有鬼追。
“哐当!”门铃乱响。老鬼消失在傍晚暮色里。
咖啡馆安静了,只剩那腻人的轻音乐。林野独自坐着,捏着温吞的塑料杯,咯吱响。窗外“陈记”的台灯光,昏黄孤单。
老陈擦照片的悲伤背影。
老鬼说的鬼市墙角。
风衣男冰冷的眼神。
苏晓的短信提示音亮了屏幕:“号码发你了。小心老鬼,那孙子滑得很,最近穷疯了,跟谁都敢搭线。”
所有线索、疑云、危险气味,拧成一股绳,勒上他脖子。
他猛地站起,带着股豁出去的劲儿,走到柜台扔下硬币结账。推开门,傍晚凉风灌进来。他没看“陈记”,大步流星扎进老鬼消失的、弄堂深处的昏暗里。路灯还没亮,阴影像张大口。
老鬼最后那句话在脑子里响:“沾上灰风衣,可没好事儿。”
弄堂深处,光线被老墙挤得只剩头顶一绺暗蓝天。空气是湿苔藓、晚饭油烟和旧房子的朽味儿。林野步子快,追着老鬼刚才的方向。心跳得响,不是累,是胸口那股搅着焦躁、害怕和强烈想知道答案的劲儿。
转过个堆满破筐烂煤的拐角,眼前一小片空地,几家后门凑的地方。昏黄路灯刚亮,照出几个模糊光晕。就在一个光晕边上,那个瘦高外八字身影靠着墙,嘴上叼着根终于点着的便宜烟,红点在暗里一明一灭。他像在等人,耗子眼警惕地扫着巷子两头。
林野刚想加快过去,就听斜后方“滋啦——!”一声!
尖得像指甲刮玻璃!就一下,没了,快得像幻觉。
林野浑身汗毛“唰”地立起!猛回头!
声儿来自斜后一扇关着的、掉漆的木门里。褶皱区?时空又抽风了?他本能地摸向口袋里的怀表——链扣缺口冰凉的硌着指尖。
就这走神的一秒,前头老鬼一声怪叫:“我操!”
林野霍地扭回头。
老鬼像被针扎了屁|股,猛地从墙上弹开,手里的烟头都甩飞了,在昏暗中划出道红弧线落地。脸煞白,耗子眼里全是吓尿的惊恐,死盯着弄堂深处更黑的地方。好像那黑暗里藏着吃人的东西。
“谁?!谁在那儿?!”老鬼声都喊劈了,带颤音。
黑暗里没声儿。只有巷子深处的冷风,卷着几片叶子,沙沙响。
林野心沉到底。那声怪响……老鬼这怂样……修正局的灰风衣刚走……绝逼不是巧合!
“老鬼!”林野压着嗓子喊,同时下意识退一步,后背靠上冰凉砖墙。手死死攥着口袋里的怀表,指节发白。怀表冰凉的壳此刻像烙铁,烫得他手心疼。
老鬼像被喊醒,惊恐的目光从黑暗里收回,落到林野身上。那眼神复杂透了——有残存的恐惧,有被看穿的狼狈,还有丝……狗急跳墙的狠劲?
“妈了逼的……妈了逼的……”老鬼喘着粗气,胸口起伏,狠狠抹把脸,想把惊恐抹掉。他看看林野,又飞快瞥眼那死寂的黑暗,眼神乱闪。突然,他像下了决心,踉跄朝林野冲两步,一把抓住林野胳膊!手像铁钳,冰|冷有力,掐得生疼。
“照片!那照片!”老鬼嘴几乎贴上林野耳朵,喷出的气带着烟臭和恐惧,声压得极低,像砂纸磨:“想要?拿东西换!你身上……你身上那玩意儿!”他目光毒蛇般扫过林野死死捂着的口袋,耗子眼冒着贪婪和豁出去的疯狂,“就现在!不然……不然谁也别想好过!”
林野浑身僵住,血都凉了。老鬼知道!他果然盯上怀表了!那照片就是个饵?修正局的套?
他猛抽手臂,老鬼抓得死紧。恐惧混着怒火“噌”地冲上天灵盖。“放开!”林野低吼,另一只手在口袋里,几乎把怀表铜壳捏碎!链扣缺口深深陷进指腹,刺疼。
俩人正较劲——
“滋啦——!”
那刺耳的、让人牙酸的刮擦声又炸了!这回更近!更响!更清楚!就像……就在他们头顶,或者,就在那扇破木门后!
声源确定了。林野和老鬼同时像过电,猛抬头,惊恐的目光死钉在那扇斑驳的、在昏黄路灯下像张沉默怪嘴的木门上!
门后,是啥?
怀表链扣的缺口,深深嵌在林野指腹里,渗出一丝细微的血痕。冰凉的铜壳贴着汗湿的掌心,这枚爷爷留下的、能撬动时空的钥匙,此刻烫得他灵魂都在抖。
老鬼的手还死死箍着他胳膊,指甲快抠进肉里。那张驴脸在昏光下扭曲,惊恐和贪婪在耗子眼里打架。他喉咙发出“嗬嗬”破风箱声,眼珠子死盯门,又神经质地瞟林野口袋,压着的声带嘶哑:“给…给我!快!不然…门开了…都得死!”
“滋啦——!”
第三声!尖得像钢针刮玻璃!这回,真不是错觉!声就从那扇关着的、掉漆的木门后传来!有东西,用尖爪子,在门板另一面,慢悠悠地刮!
老旧门板,随着声响,轻轻震了下!门框缝里的陈年老灰,“簌簌”往下掉,在昏黄光柱里像一片阴森的雾。
门……要开?
林野全身血往头顶涌,又瞬间冻住。心跳声“咚!咚!咚!”砸着胸腔,像要裂开。老鬼的手劲变了,不是狠掐,是快淹死的人抓救命稻草的绝望抖。
怀表!只有怀表!爷爷说过,这玩意在褶皱区附近会烫!是唯一指望!
求生本能压倒一切。林野猛甩开老鬼,力道之大,让老鬼往后趔趄好几步,差点坐地上。林野顾不上他,右手闪电般从口袋抽出那枚铜壳怀表!冰凉触感此刻像握着一块冰,又像一团火。链扣缺口狠狠硌着掌心,带着血丝的湿滑。
他死盯着那扇门,右手拇指下意识地、用尽全力,压向怀表表冠——爷爷教过这是上发条,但那些模糊的实验笔记闪回里,好像暗示有别用……按?转?他脑子乱成一锅粥,就一个念头:干点啥!
就在拇指快要按死的节骨眼——
“嗡……”
一声极微弱、像老收音机通电的低沉嗡鸣,毫无征兆地从他掌心怀表里传来!紧接着,冰凉铜壳,竟开始散发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暖意!不烫,是种……温润的,像古玉睡醒的温热感!
这变故让林野动作猛地僵住。他惊愕低头。
嗡鸣持续,怀表散发的温热感越来越明显。更邪门的是,光滑铜壳表面,似乎有极细碎、水波似的流光一闪而过!就一下,快得像眼花。
但效果立竿见影。
“滋啦——!”
门后那让人头皮炸裂的刮擦声,在怀表嗡鸣响起的瞬间,戛然而止!
像被无形刀砍断。
死静。
绝对的死静罩住这片小空地。弄堂深处的风声没了,远处人声没了,空气像凝固了。只有怀表持续的低沉嗡鸣,和林野自己打鼓的心跳声,格外清楚。
那扇刚才还在震、仿佛下一秒要裂开的破木门,此刻静得吓人。门板灰不再飘,门缝漆黑,再没动静。好像刚才那恐怖声音和震动,只是俩人吓疯了的幻觉。
老鬼一屁|股瘫坐湿冷石板上,张着嘴,像离水的鱼,只剩粗重乱喘,一脸劫后余生的懵|逼加更深的懵|逼。他看看那扇静得诡异的门,又看看林野手里还在嗡鸣、发着微热的怀表,耗子眼里全是“这他妈不科学”的惊骇。
林野也僵在原地,保持握表姿势,后背紧贴冰墙,冷汗湿透。心还在狂跳,撞得耳膜嗡嗡。他看门,又看怀表。刚才……啥情况?怀表显灵了?赶跑了门后的东西?还是……就吓唬住了?
怀表嗡鸣了十几秒,渐渐弱下去,没了。那温润热感也散了,铜壳重回冰凉。表盘上,细秒针稳稳地走,“嗒、嗒”响,像啥也没发生过。
危机……过了?
林野紧绷的神经刚松一丝,瘫地上的老鬼却“噌”地手脚并用爬起来!脸上刚才的惊恐懵|逼瞬间换成一种更扭曲的、贪婪和极度恐惧混在一起的表情。他死盯着林野手里的怀表,耗子眼冒绿光,像见了一座金山,又像见了索命阎王。
“它…它动了!它响了!是它!是它对不对?!”老鬼声因激动恐惧变尖,指着怀表,手指抖如筛糠,“刚才那鬼东西…是它弄没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玩意是宝贝!值老了钱了!天大的钱!”他语无伦次,一步步朝林野逼过来,刚才的怂样没了,只剩被钱烧昏头的疯狂。
“别过来!”林野厉喝,猛把握表的手背身后,身体绷紧,另只手摸向背包侧袋——里面有苏晓的强光手电,能当棍子抡。
老鬼脚步一顿,脸上疯狂一僵,但眼底贪光更盛。“老弟…林老弟…别慌!”他挤出比哭难看的笑,想缓和,但那急迫贪欲从每个毛孔往外冒,“刚…刚才你也见了!那地方多邪性!没我…没我带你,你揣着这宝贝也进不了真‘淘皱’圈!更别说找你要的‘老照片’了!”他舔舔干嘴皮,声带蛊惑,“这样!合伙!你把这宝贝…借我瞅瞅!就瞅一眼!我老鬼混这么多年,信誉…呃…还是有点的!保准!帮你把照片搞到手!还有…还有那老修表匠的底!我给你刨干净!咋样?双赢!”
林野心一寸寸凉透,像掉冰窟。看老鬼那写满“我要钱”的脸,刚才那点共患难的错觉屁都没了。这人的话,一个标点都不能信!他知道怀表不对劲了!这比被修正局盯上更糟!修正局目标明确,这贪得无厌、没底线的老油子,为钱啥都干!
“滚!”林野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告。他握紧背后怀表,链扣缺口深陷肉里,疼让他保持清醒。必须立刻走!马上!
老鬼假笑没了,换上一脸阴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他啐一口,眼神变危险,身体微前倾,摆出要干架的架势,“你以为那东西真走了?没我老鬼带路,这七拐八绕的破巷子,你自个儿能摸出去?碰上别的‘东西’,哭都来不及!”
林野瞳孔一缩。别的“东西”?这弄堂里不止一个邪门?
他死死盯着老鬼,又用眼角余光扫过那扇寂静得过分的木门,和周围越来越浓的黑暗。怀表在背后掌心,冰凉重新沁入皮肤。老鬼的话像毒蛇吐信,但这危险的感觉,是真的。
他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走。”
老鬼脸上瞬间绽放出胜利的、贪婪的笑容,耗子眼亮得吓人。
“这就对嘛!识时务!”他搓着手,外八字步子立刻变得轻快,带头扎进更深的黑暗里,像回自己家。
林野最后瞥了一眼“陈记”方向,那里只有昏黄灯光。然后,他握紧怀表,深吸一口带着霉味和危险的空气,跟上了老鬼的背影。
弄堂像一张黑色的巨口,将两人的身影彻底吞噬。
前方的黑暗里,等着他的是什么?“淘皱”黑市?老陈的秘密?还是……更深的陷阱?
怀表链扣的缺口,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他踏入未知的深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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