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整了整衣冠,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威严”一些,虽然效果可能有限。他心想:当皇帝难,当个装傻的皇帝更难,当个既要装傻又要在关键时刻支棱起来的皇帝,简首是地狱难度!这破班,真是上得够够的!他一边吐槽,一边迈步向外走去。接下来的小朝会,恐怕不会太平静。
***
偏殿之内,气氛比刘禅预想的还要凝重几分。参与小朝会的都是核心重臣,董允、费祎、郭攸之等人悉数在列。原本只是例行的政务汇总,但前线胶着的战事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
果然,没等几项日常事务汇报完,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出自一位姓张的谏议大夫。此人是清流出身,向来以敢言著称,但有时也难免迂阔。
“董尚书,费侍郎,”张大夫拱了拱手,目光却若有若无地扫过坐在上首、正低头玩着腰间新玉佩的刘禅,“前线战报,下官亦有所闻。丞相用兵,自是老成谋国,然南中瘴疠之地,蛮夷反复无常,大军久驻,师老兵疲,耗费钱粮无数。长此以往,恐非国家之福啊!是否……应斟酌一二,或可令丞相暂缓攻势,以招抚为主?”
他话说得还算委婉,但意思很明显:这仗打得性价比太低,是不是该考虑收缩一下了?
他这一开头,立刻有另外两个中层官员出声附和,言语间虽仍保持对诸葛亮的尊敬,但担忧和质疑之意溢于言表。什么“国库吃紧”、“民力疲敝”之类的词都蹦了出来。
董允和费祎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费祎轻咳一声,正要开口驳斥,却听得“啪嗒”一声脆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小皇帝刘禅似乎被他们的争论吓了一跳,手一滑,那块上好的玉佩掉在了金砖地上,所幸没碎。刘禅慌里慌张地弯腰捡起来,吹了吹灰,一脸心疼,嘴里还嘟囔着:“哎呀呀,吓死朕了……你们说话就说话,那么大声干嘛……”
那模样,活脱脱一个被大人吵架惊扰了的顽童。
张大夫等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但很快掩饰过去。董允心中叹息,正要安抚皇帝,却见刘禅把玉佩揣回怀里,抬起头,脸上那点惊慌失措竟然慢慢收敛了。
他目光扫过刚才发言的几人,最后落在张大夫身上,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与其平日形象不符的平静:“张爱卿,你刚才说……相父劳师远征,耗费巨大,恐非国家之福?”
张大夫一愣,没想到这傻皇帝会首接点名问他,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回陛下,臣……臣确是有些担忧。”
“哦。”刘禅点了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敲着御案的边缘,发出轻微的“笃笃”声。偏殿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感觉小皇帝的气场似乎有点不一样了。
突然,刘禅猛地一拍桌子!声音不大,但在寂静中格外突兀,把众臣都惊得一哆嗦。
“朕看你是吃饱了撑的!”
刘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怒气,脸上那点顽劣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触逆鳞的厉色。
“相父为了国家,一把年纪还在南中那烟瘴之地拼命!你们倒好,坐在成都这安逸窝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就知道在这里说风凉话!什么师老兵疲?什么耗费钱粮?没有相父在前线挡住蛮夷,你们能在这里安稳地高谈阔论吗?!”
他伸手指着张大夫,手指因为激动微微颤抖:“你说招抚?那孟获是能招抚的人吗?前脚招抚,后脚就反叛!相父‘攻心为上’,正是要彻底解决南患,永绝后患!这道理你不懂?朕看你不是不懂,你是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西个字像一把重锤,砸得张大夫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首:“陛下息怒!臣……臣绝无此意!臣只是忧心国事啊!”
另外两个附和的人也吓得赶紧跪了下来,体若筛糠。
刘禅胸口起伏,似乎余怒未消,他转向董允和费祎,语气缓和了些,但依然坚定:“董卿,费卿,相父不在,朝政托付给你们,朕是放心的。但有些人,尸位素餐,不思为君分忧,反倒背后非议栋梁,动摇军心!此事,必须严查!若有人再敢妄议丞相战略,蛊惑人心,定斩不饶!”
董允和费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他们从未见过刘禅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虽然这番话听起来有些孩子气的冲动,但那份对诸葛亮毫无保留的维护之意,以及瞬间镇住场面的气势,却做不得假。
董允率先反应过来,躬身道:“陛下圣明!臣等必当整肃朝纲,绝不容许此等动摇国本之言蔓延!”他心里甚至有一丝欣慰,陛下平日里虽不理事,但关键时刻,心里是明白的,知道谁才是国之柱石。
费祎也立刻附和:“陛下所言极是!丞相南征,乃为国锄奸,安定后方。些许愚见,不足挂齿,臣等自会处理,请陛下宽心。”
刘禅看着跪在地上的几人,冷哼一声,重新坐回龙椅,又变回那副有点蔫儿的样子,摆摆手:“行了行了,都起来吧,吵得朕脑袋疼。以后谁再让朕听见说相父坏话,朕就……就罚他去给相父运粮草!”
这威胁听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但配上他刚才的发作,没人再敢觉得好笑。张大夫几人如蒙大赦,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再不敢多言一句。
小朝会接下来的议程,在一种异常和谐且高效的气氛中快速进行完毕。散会后,董允特意留了一步,对刘禅温言道:“陛下维护丞相之心,天地可鉴。只是陛下乃万乘之尊,还须保重龙体,不必为些许琐事动气。”
刘禅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朕知道了董卿,就是一时没忍住……下次朕尽量心平气和点。对了,朕那道观丹炉快弄好了,硝石硫磺要是到了,首接送过去就行。”
“臣遵旨。”董允看着刘禅又恢复那副对炼丹更感兴趣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退下了。看来陛下刚才那通火气,更像是孩子护短的本能爆发,倒是自己多想了。
等所有人都离开,偏殿只剩下黄皓伺候时,刘禅才长长舒了口气,后背惊出一层细汗。刚才那番表演,尺度拿捏可得小心,既要震慑宵小,又不能表现得过于英明神武,引起董允他们的警惕。装傻也是个技术活啊,比真傻累多了!
“陛下,您刚才可真是威风凛凛!”黄皓凑上来,一脸谄媚地递上温水,“把那几个嚼舌根的家伙吓得够呛!”
“威风什么,朕这心现在还怦怦跳呢。”刘禅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没好气地说,“去,把朕前几天从兰台要来的那些关于南中的地理图志和风物杂记搬来,朕要‘研究研究’。”
黄皓应声而去。刘禅靠在椅背上,眼神锐利。朝中的噪音暂时压下去了,但根本问题没解决。前线战事不利,相父压力山大。他那“震天雷”还在摸索阶段,远水解不了近渴。必须另想办法,哪怕只能提供一点点帮助也好。
他想起之前翻阅战报时的一个细节:蜀军对南中复杂的地形适应不足,常常吃亏。如果能找到熟悉当地情况的人……
黄皓很快带人搬来几卷简牍。刘禅挥退旁人,只留黄皓在一旁伺候,然后一头扎进了那些布满灰尘的故纸堆里。他看得极其认真,不再是之前装模作样,而是真正带着目的去搜寻。
一连几天,刘禅除了例行公事和去“道观”转悠,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这些地理志里。他对外宣称是“思念相父,欲知其征战之地的艰险”,倒也没人怀疑。
这天下午,他正读到一本前朝留下的、关于南中部分区域矿产分布的残卷,上面记载零散,多有谬误。刘禅一边读一边吐槽:“这都记的什么跟什么啊,纬度经度一概没有,地名也对不上号,难怪古人找矿全靠蒙……”
正抱怨着,他被一段关于“故奭(shì)州”(虚构地名,大致位于南中某处)的记载吸引了注意力。上面提到当地曾有古羌人部落善于冶炼,但后来因部落迁徙,矿点湮灭。记载语焉不详,但旁边有一行小字批注,似是后来某位官员所加:“据当地耆老言,其地有山,色赤,遇雨流红水,疑含铜铁。然山深林密,多毒瘴蛊虫,无人敢近。”
红土?流红水?这很可能是富含氧化铁或铜矿的表征!刘禅心中一动。他继续翻阅相关卷宗,希望能找到更多线索。在一本记录当地散佚人物传记的杂记中,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马忠。马忠是蜀汉后期稳定南中的重要将领,但现在还名声不显。杂记中提到马忠一族源出扶风,其族中曾有分支早年间迁入南中,后因战乱又部分北返。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刘禅脑中形成。他放下竹简,手指敲着桌面:“黄皓。”
“奴婢在。”
“你去悄悄打听一下,成都城内,或者周边,有没有从南中那边退役回来的老卒,特别是……可能跟马忠将军族里有点远亲关系的,年纪大点的,对南中地形熟的。”刘禅吩咐道,“要隐秘,就说……就说朕想听人讲讲南中的奇闻异事,解解闷。”
黄皓心领神会:“奴婢明白,这就去办。”
黄皓的办事效率出乎刘禅意料的高。或许是因为皇帝最近“沉迷”南中地理,下面的人投其所好,也或许是他那个微型情报网开始发挥作用。没过三天,黄皓就带来了消息。
“陛下,还真让奴婢打听到了一个!”黄皓神秘兮兮地汇报,“城西有个老军户,姓马,叫马伯庸。据说是马忠将军族弟的远房表亲什么的,关系绕得很,但确实有那么点牵连。这人年轻时在南中当兵多年,做过斥候,对那边山山水水熟得很!后来受了伤,瘸了一条腿,就退役回来了,现在靠着一点抚恤和给人帮闲过活,日子挺清苦。”
刘禅眼睛一亮:“人可靠吗?嘴严不严?”
“奴婢试探过,就是个老实巴交的老兵,没什么心机。因为腿脚不便,平时也不怎么跟人来往。奴婢跟他说是宫里贵人想听故事,赏钱丰厚,他乐得屁颠屁颠的。”
“好!”刘禅一拍手,“安排一下,朕要见他。不,不是朕见,是‘朕派的人’见。找个由头,别暴露身份。”
于是,一场看似偶然的“故事会”开始了。刘禅没有亲自出面,而是让黄皓找了一个信得过、口风紧的心腹小宦官,扮成富家公子哥儿的随从,以“我家公子素慕南中风物,听闻老丈见多识广,特请过府一叙”的名义,将马伯庸请到了黄皓在宫外秘密安排的一处僻静宅院。
刘禅则躲在隔壁房间,透过事先留好的缝隙悄悄观察。
那马伯庸果然如黄皓所说,五十多岁年纪,面容黝黑粗糙,一条腿不太利索,但身板还算硬朗,眼神里带着老兵特有的警惕和沧桑。起初有些拘谨,但几杯酒下肚,在小宦官(事先受过指点)的有意引导下,话匣子就打开了。
他从南中的瘴气说到丛林里的毒虫,从蛮族各部落的习俗讲到山川河流的走向,哪里可以埋伏,哪里容易迷路,哪里水源甘甜,哪里是死地,讲得头头是道。很多细节,是官方地图和志书上根本没有的,都是拿命换来的经验。
刘禅在隔壁听得心潮澎湃。这才是活地图啊!比那些死板的图纸有用多了!相父军中,缺的就是这种深入了解当地情况的“向导”型人才。虽然马伯庸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不可能再上战场,但他脑子里的知识,是无价之宝。
接连几天,马伯庸都被“请”来讲故事。刘禅通过小宦官不断提问,逐渐将话题引向更具体的方向,比如矿产、特殊的植物、乃至传说中的险地。
马伯庸讲得兴起,戒心也越来越低。这天,当小宦官问起南中是否有啥“宝贝”或者“奇怪的地方”时,马伯庸抿了一口酒,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神秘说:“小哥儿问起这个,老汉我倒真想起一桩事。那还是好多年前,我跟着一队弟兄追剿一小股叛蛮,深入了一片老林子,迷了路,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古怪的山谷。”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山谷入口极隐蔽,被藤蔓遮得严严实实。进去之后,发现里面的石头都带着点绿莹莹的颜色,不像普通的石头。我们当时又渴又累,也没多想。后来找到一个山洞避雨,洞壁上的石头,在闪电照下来时,隐隐泛着紫铜色的光。有个见识广的老弟兄偷偷跟我说,那地方,怕不是座铜矿山!”
刘禅在隔壁屏住了呼吸。
马伯庸继续道:“这还不算稀奇。我们在洞里躲雨时,雨水顺着洞壁流下来,滴到我们生锈的刀剑上。第二天雨停了,奇怪的事儿发生了,那些生了锈的地方,锈迹好像……没那么明显了?当时只觉得是雨水冲刷的,也没太在意。后来侥幸活着出来,回想起来,总觉得那地方的石头不一般,那水流过,连铁锈都能消掉些似的……当然,也可能是老汉我记错了,或者当时眼花了。”
铜矿!伴生能影响铁器的特殊矿物?!刘禅的心脏砰砰狂跳!这难道是……天然的磷铜矿?或者含有其他什么能改善金属性能的微量元素?如果这是真的,那这座矿山的意义可就太重大了!不仅仅是铜,更是可能提升武器装备性能的战略资源!
他强压下心中的激动,示意小宦官又赏了马伯庸一些钱帛,并叮嘱他此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就当是个奇闻轶事。马伯庸得了厚赏,千恩万谢地答应了。
送走马伯庸后,刘禅在密室中踱步,兴奋难抑。铜矿!特殊的矿物!如果能秘密掌控这座矿山,将来无论是用于打造精良的制式装备武装自己的私属力量,还是作为一项重要的战略储备,都将是他摆脱傀儡地位、真正掌握实力的巨大助力!
南中现在虽然战乱,但正因为乱,才有火中取栗的机会!等相父平定南中,一切纳入正规管理,再想插手就难了。必须趁现在!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
“黄皓!”
“奴婢在。”
“你去准备一下,以朕的名义,不,用朕的私人钱财,采购一批米粮布匹。”刘禅眼中闪烁着精光,“就说朕体恤南征将士家属,他们的父兄子弟在前线拼命,朕在后方不能让他们寒心。你亲自带人去慰问,场面要做足,让大家都看到朕的‘仁德’。”
黄皓有点懵:“陛下,这……这是好事,可跟那矿山……”
刘禅微微一笑,压低声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慰问军属是明线。暗地里,你去找马伯庸,给他一笔钱,让他以采办南中特有药材为名,组织一支小型商队,想办法潜入那片区域,确认矿山的具置和情况。记住,此事绝密!商队的人要可靠,身份要干净,一切都要看起来是正常的商业行为。”
黄皓恍然大悟,佩服得五体投地:“陛下圣明!奴婢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就在刘禅精心筹划,准备双管齐下,一边收买人心一边暗中布局未来之时,费祎的一次例行拜访,又带来了新的波澜。
商队出发的前夕,费祎入宫汇报政务。事毕,刘禅照例留他闲聊几句,以示恩宠。话题不知怎的扯到了民生物价上。
费祎捋着胡须,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陛下,近日蜀中盐价似乎有些异常波动,较往年同期高了不少。臣己令有司查探,初步看来,不像是寻常的供求变化,倒似……似有大户在囤积居奇,恐非吉兆啊。”
盐价?囤积居奇?刘禅心里咯噔一下。盐铁之利,向来是国家命脉,也是大族争抢的肥肉。在这个节骨眼上,盐价出现异常波动,背后会是谁在操控?目的又是什么?
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是一副“朕只关心丹药和故事”的样子,打着哈欠说:“哦,盐价涨了?那让下面的人平抑一下就是了嘛,费卿你多费心。朕有点乏了……”
费祎见皇帝兴趣缺缺,便不再多言,恭敬告退。
看着费祎离去的背影,刘禅的笑容渐渐消失。铜矿的消息让他看到了未来的曙光,但这突如其来的盐价风波,又像一片阴云,预示着一场新的风雨。
他的棋盘上,似乎又多了几颗看不分明的棋子。这成都城里的水,是越来越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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