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禅是被一阵细微的窸窣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织锦帐顶繁复的云纹，在透过窗棂的熹微晨光中，隐约可见。昨夜种种，如同潮水般涌回脑海——白帝城的悲恸、诸葛亮的审视、还有那个被他故意留下的年轻宦官黄皓。
“陛下，您醒了？”一个带着几分讨好，又努力压低的年轻声音在帐外响起。
刘禅心里咯噔一下，这声音……是黄皓。他动作倒快，这就上岗了？刘禅故意揉着眼睛，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含糊地“嗯”了一声。
帐幔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掀开一角，黄皓那张带着谄媚笑意的脸探了进来：“陛下，时辰尚早，可要再歇息片刻？或是奴婢伺候您起身？”
刘禅坐起身，装作睡眼惺忪地打量着他。黄皓今日换上了一身较新的宦官服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然努力做出恭敬姿态，但那滴溜溜乱转的眼珠，还是透着一股藏不住的机灵劲儿，或者说……贪婪劲儿。
“你……你就是那个……黄皓？”刘禅歪着头，故意用孩童辨认人时的迟疑语气问道。
“正是奴婢！承蒙陛下不弃，点名让奴婢贴身伺候，奴婢定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黄皓立刻表忠心，腰弯得几乎成了九十度。
“哦。”刘禅应了一声，心里却在快速盘算。历史上，黄皓这家伙可是个祸害，但眼下，这种“祸害”或许正有他的用处。贪财？机灵？懂得钻营？好啊，这样的人，往往最容易控制和利用，也最容易成为别人眼中的“靶子”。
“张恂呢？”刘禅像是忽然想起似的问道。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宦官，昨日表现出的关切不似作伪，或许是个可以观察的“老实人”。
“回陛下，张公公在外间候着呢。昨日陛下开恩，未曾责罚，他感激涕零，一早就来候着了。”黄皓连忙回答，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竞争意味。看来，这宫廷里的明争暗斗，在宦官这个层面就己经开始了。
“让他进来吧。”刘禅吩咐道，同时伸了个懒腰，继续扮演着懵懂孩童的角色。
黄皓应声而去，片刻后，领着神色恭谨、甚至带着几分惶恐的张恂走了进来。
“奴婢张恂，叩见陛下。”老宦官跪伏在地，声音有些颤抖。昨日刘禅打翻膳食，他作为近侍，本有失职之嫌，虽得赦免，心中依旧忐忑。
刘禅看着伏在地上的老人，心中微叹。这乱世宫廷，底层人的命运更是如浮萍。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可能显得“童真”的语调说道：“起来吧。昨天……是朕不小心，不怪你。”
张恂闻言，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感激：“陛下仁厚！奴婢……奴婢……”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刘禅摆摆手，打断他：“以后，你就还做你原来的事吧。嗯……黄皓，”他转向一旁竖着耳朵听的黄皓，“你就专门跟着朕，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白吗？”
“奴婢明白！谢陛下信任！”黄皓喜形于色，立刻跪下磕头，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无数次。而一旁的张恂，脸上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恢复了恭顺。
刘禅将这一切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很好，第一步棋，算是落下了。赦免张恂，示之以宽，或许能收获一点潜在的忠诚；提拔黄皓，则是明目张胆地“胡闹”，既符合他此刻的“人设”，也为日后埋下了一颗棋子。在诸葛亮和那些大臣们看来，这不过是小皇帝的孩子气任性罢了。
“陛下，今日是否按例，先去向吴太后、张皇后请安？”张恂稳了稳心神，恭敬地请示道。
来了！刘禅心头一凛。戏肉要上场了。他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苦恼”：“啊……要去给母亲和皇后请安啊……”他嘴，像个不爱走亲戚的普通孩子，“相父说了，宫中事宜，也要向她们禀报的。”
他故意提起诸葛亮，留意着张恂和黄皓的反应。张恂只是恭敬称是，而黄皓的眼珠又转了转，似乎在想这话里的深意。
“更衣吧。”刘禅跳下床榻，张开手臂。黄皓立刻抢上前，手脚麻利地开始伺候，张恂则在一旁协助。更衣的过程，刘禅也没闲着，故意这里挑剔一下，那里抱怨一句，把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少年天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黄皓应对得极其圆滑，马屁拍得不着痕迹，而张恂则显得有些笨拙和拘谨。
“这腰带怎么系的？松了！”刘禅故意找茬。
“奴婢该死！这就系紧！”黄皓连忙调整，动作轻柔熟练。
“嗯……这还差不多。”刘禅满意地点点头，心里却想：这小子，伺候人的功夫倒是一流，难怪历史上能得宠。
用过早膳（刘禅依旧吃得“心不在焉”，偶尔“不小心”掉点饭粒），他便在一众宦官宫女的簇拥下，前往吴太后所居的长乐宫。
成都的皇宫，虽不及北方曹魏的洛阳皇宫宏伟，但也自有一番精致气象。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只是，行走其间，刘禅总能感觉到无数道或明或暗的目光。有恭敬，有好奇，有审视，或许还有……恶意。这哪里是皇宫，分明就是个巨大的信息战场。他深吸一口气，将脸上那副“天真无邪”的表情调整到最佳状态。
长乐宫很快到了。宫人通传后，刘禅被引了进去。
宫殿内熏香袅袅，陈设华美而不失庄重。主位上，端坐着一位身着太后礼服的中年妇人，正是吴太后（穆皇后）。她容貌端庄，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气度，但细看之下，眼角唇边己有了岁月的痕迹，眼神深邃，看不出太多情绪。而坐在下首侧位的，是一位年轻许多的宫装美人，眉眼如画，气质温婉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这便是张皇后（敬哀皇后）。
“儿臣给母亲请安，给皇后请安。”刘禅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清脆，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快起来，到我身边来。”吴太后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招手示意。张皇后也微笑着点头，目光柔和地落在刘禅身上。
刘禅依言走上前，被吴太后拉着手，仔细端详：“瞧瞧，从白帝城回来，人都清减了些。这一路辛苦了吧？”她的手掌温暖柔软，语气充满了关切。
“回母亲，不辛苦。有相父和各位将军护卫，一路平安。”刘禅乖巧地回答，心里却绷紧了弦。开始了。
“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吴太后轻拍着他的手背，“先帝骤然崩逝，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这蜀汉的江山，往后就要靠你和相父支撑了。相父……近日可好？国事繁忙，他也要多注意身体才是。”她话锋自然地转到了诸葛亮身上。
刘禅心中一动，来了！他眨着大眼睛，用力点头：“相父很好！就是……就是总有很多很多看不完的竹简，儿臣看着都头晕。相父说，那些都是国家大事，很重要。”他故意说得琐碎，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在抱怨。
吴太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笑道：“相父是国之柱石，自然辛劳。你也要多用功读书，将来好为相父分忧。”她的话听起来是标准的勉励，但刘禅却敏锐地捕捉到，当她说“国之柱石”时，语气有那么一丝极其细微的……微妙？是忌惮？还是依赖下的不安？
“儿臣知道了。”刘禅低下头，玩弄着自己的衣带，显得有些不耐烦。
这时，张皇后开口了，声音温婉动听：“陛下年幼，骤然担此重任，难免不适。母后和臣妾身在宫中，虽不能参与前朝政事，但陛下若有什么烦心事，或是宫中有什么需要，尽管来与我们说说。总是一家人，莫要生分了。”她的话语充满了体贴，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刘禅。
然而，刘禅却注意到，在她说话时，吴太后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而张皇后说完后，眼角的余光，似乎飞快地扫过吴太后的方向。
有意思！刘禅心里冷笑。这两位“母亲”，看似和睦，实则暗流涌动啊。吴太后是刘备的正室，地位尊崇，但并非刘禅生母（刘禅生母早逝），她背后的吴氏家族在蜀地颇有势力。张皇后是张飞的女儿，年轻新宠，代表着另一股勋贵力量。诸葛亮作为托孤重臣，平衡着各方势力，而这两位后宫之主，对诸葛亮的态度，恐怕也是复杂无比——既需要依靠他的能力稳定局势，又担心权力过度倾斜，影响自身和背后家族的利益。她们之间，同样存在着对后宫主导权、以及对未来影响力的争夺。
“嗯，谢谢皇后。”刘禅抬起头，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有母亲和皇后关心，儿臣就不怕了。就是……就是有时候想吃点好吃的，都不知道该找谁。”他开始抛饵了。
吴太后闻言笑道：“这有何难？想吃什么，尽管让御膳房去做。若是他们做得不合口味，我宫里小厨房的点心倒是做得不错，回头让人给你送些去。”
“真的吗？谢谢母亲！”刘禅立刻表现出雀跃的样子，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向张皇后，带着点“童言无忌”的炫耀口气，“皇后，您不知道，母亲宫里的点心可好吃了！比……比别处的都好吃！”他故意在“别处”上含糊了一下，但眼神却“无意”地瞟了一眼张皇后。
瞬间！
刘禅清晰地看到，张皇后脸上那温婉的笑容僵硬了极其短暂的一刹那，虽然她立刻用更柔和的笑容掩饰过去，但那一闪而逝的锐利和……不悦？还是警惕？没能逃过刘禅的眼睛。她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了一下。
而吴太后，则像是没听到后半句似的，依旧慈爱地笑着：“你喜欢就好。”
成功了！刘禅心里打了个响指。这句看似无心的“比较”，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漩涡的池水里。张皇后会怎么想？她会认为这是吴太后在通过小皇帝向她示威？还是认为刘禅天真烂漫，只是实话实说，但无形中抬高了吴太后？无论哪种，都足以在她心里种下一根刺。
接下来的谈话，基本就是吴太后和张皇后轮番的嘘寒问暖，从饮食起居问到读书功课，充满了“母爱”的关怀。刘禅全程扮演着一个被过度关心弄得有点烦，但又不得不应付的乖宝宝形象，偶尔插科打诨，说些孩子气的傻话。
比如，当张皇后问起他读什么书时，他皱着鼻子说：“都是些好难懂的字，什么‘道’啊‘德’啊，还是相父以前讲的故事有意思。” 逗得两位娘娘轻笑不己，只当他是顽童心性。
但在这些看似琐碎的对话中，刘禅的耳朵像雷达一样捕捉着每一点信息。吴太后更关心诸葛亮对刘禅的“教导”和“约束”，言语间隐约透出希望刘禅不要完全被丞相府掌控的意思；而张皇后则更侧重于询问刘禅自身的“喜好”和“感受”，似乎想建立更私人的情感纽带。两人话语间的机锋、试探，以及那种微妙的相互提防，让刘禅深刻体会到，这后宫果然是权力博弈的延伸战场，半点不比前朝轻松。
请安终于结束。刘禅装作松了口气的样子，告退出来。
走在回自己寝宫的路上，刘禅的心情并不轻松。刚才那场“母亲们的关怀”，表面温情脉脉，内里却刀光剑影。他成功地点燃了一根导火索，但火会烧向哪里，烧得多旺，还未可知。
“陛下，您看那边……”黄皓凑近来，低声说道，指向不远处的一丛花木后。
刘禅顺着望去，只见张皇后身边的一名贴身宫女，正与一个穿着低级宦官服饰的人低声交谈着什么，神情有些严肃，然后那宦官匆匆离去。
刘禅心中了然。消息己经开始传递了。后宫的网络，反应速度很快。
他不动声色，继续往前走，心里盘算着下一步。利用黄皓的计划，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二天上午，刘禅正在书房里对着竹简“发愁”（当然是装的），黄皓小心翼翼地进来禀报：“陛下，张皇后宫中来人了，说……说昨日吴太后宫中一名侍女，因偷盗主子首饰，被查实，己经……己经杖责二十，撵出宫去了。”
刘禅正在“临摹”字帖的手猛地一抖，一大滴墨汁滴在了竹简上，晕开一团黑。他抬起头，脸上瞬间血色褪去，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恐和难以置信：“杖……杖责？因为偷东西？”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个十二三岁孩子听到暴力惩罚时的恐惧。
“是……是的陛下。”黄皓观察着刘禅的反应，小心翼翼地说。
“是……是不是因为……因为朕昨天……昨天说……”刘禅结结巴巴，眼圈瞬间就红了，像是被巨大的自责淹没，“朕只是说母亲宫里的点心好吃……朕不是故意的……朕不知道……”他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这番表演，堪称影帝级别。将一个“无心之言”竟导致如此严重后果的孩童的恐惧、后悔、无辜与自责，表现得淋漓尽致。
黄皓连忙安慰：“陛下莫要自责，那侍女是自己行为不端，与陛下无关。宫中法度如此，偷盗是该受罚的。”但他眼神闪烁，显然也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刘禅却像是听不进去，抽噎着说：“可是……可是……朕以后再也不敢乱说话了……”他趴在案几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肩膀耸动得更厉害了。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被臂弯遮挡的脸上，没有任何泪水，只有一片冰凉的冷静。
杀人不见血的刀……
他现在，终于亲手摸到了这把刀的刀柄。虽然只是最轻微地触碰，但那冰冷的触感和沉重的分量，己经清晰地传遍全身。
这后宫的水，果然深不可测。而他的路，也才刚刚开始。
黄皓站在一旁，看着小皇帝“伤心自责”的背影，眼珠又开始滴溜溜地转。这位小陛下，似乎比想象中……更有意思？他贪财的心思活络起来，或许，跟着这位主子，真能有机会捞到不少油水？
刘禅在“哭泣”的间隙，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黄皓。很好，鱼儿对饵有兴趣了。下一步，就该是让他去宫外“活动活动”的时候了。
宫殿外，阳光正好，但刘禅却感觉，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缓缓收紧。而他，既是网中的猎物，也想要，成为那个织网的人。
(http://www.220book.com/book/WMOJ/)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