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桌前点着一炉香，烟雾袅袅婷婷模糊了孟宴臣的眉眼。
从小花厅的方向看过去，就只能看见他斜坐在太师椅里，手腕熟练地在茶具间翻转，气定神闲。
给一旁不得章法的秦铮急得抓耳挠腮。
阮凌君趴在椅背上看了一会儿，听到姐姐的声音：“总觉得这位孟总有些，似曾相识。”
阮凌君耳朵一动，面不改色：“可能在什么新闻上见过吧。”
阮昭韫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转而问道：“他对你好吗？”
“好的，”阮凌君枕着脑袋道：“非常好的。”
她飞快地往阮天铭那边瞥了一眼，然后小声道：“姐，其实，我和他不是假恋爱，嗯...这么说可能也不太对，大概就是，我们虽然确实是因为突发事件才决定在一起的，但是...”
“形式是假的，感情却是真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在姐姐面前变成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把脸埋在胳膊里闷声道：“我好喜欢他。”
阮昭韫托着下巴，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是善意的揶揄，也是无可奈何的宠溺。
“我知道，”她在阮凌君惊讶的眼神中缓缓开口：“我们律所曾经为国坤集团的付闻樱董事做过贵重珠宝信托方案，当时我在国外负责这个项目的对接，与她在瑞士银行的私人金库有过一面之缘。”
“孟家底蕴深厚，仅仅是联系珠宝鉴定师出具价值评估报告，都花了二十五天之久，付董事为人谨慎，对每一件珠宝都做出了详细安排，就只有一件是例外。”
阮凌君似有所感，伸手摸向了手腕。
阮昭韫看着她的动作，笑了一笑：“当时，她手腕上戴着的就是这只镯子。”
“她告诉我，这只镯子是要传给孟家的少夫人的，所以不必那么麻烦地放入家族信托，免得让未来的那个小姑娘以为，她是个防着儿媳妇的坏婆婆。”
“付董事并不是一个轻率的人，我不知道孟总用了什么办法，才能让她连面都没见过就将镯子给了你。”
“但它现在确实地戴在你的手上，孟家不可能为了儿子的假女朋友做到这个地步，所以我想，”阮昭韫的声音轻轻地：
“他也很喜欢你。”
阮凌君的睫毛颤了颤。
“毕竟，”阮昭韫和她开玩笑：“你手上这只镯子，都抵得上燕山顶上两套别墅了。”
她神色淡然，不解道：“有钱人表达爱意的方式，还真是粗暴。”
“虽然我不太明白，你们两既然互相喜欢，为什么又要宣称这是假的恋爱，但是，”
她伸手拨弄了一下阮凌君额前的发丝：“你开心就好，去做你认为对的事，结果不好也不要怕。”
阮昭韫温和地笑：“就像这次一样交给我，姐姐会让他们赔得倾家荡产。”
她并不是一个多言的人，对待感情甚至有些迟钝和冷漠，以至于某个人在自己面前晃了那么多年都没能发现。
却愿意用孩子气的大话来哄妹妹。
阮昭韫从小懂事独立，远比同龄人更加早熟，老师们说她是生来的天才，只是天才往往情感淡漠，那是大脑机制与生俱来的一种公平，她第一次感受到情感的涟漪，是五岁那年，抱到刚出生的阮凌君。
那个小小的婴儿流着和她一样的血液，是在这个世界上七十亿人群的基因图谱中，与她最最相似的那一个。
她跟在自己的身后摇摇晃晃着长大，第一次蹒跚学步摔倒，也是在她的怀里。到现在，那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孩都有男朋友了。
阮昭韫觉得生命真是无比神奇。
秦铮用心不专，在茶桌前左顾右盼，频频转头望小花厅的方向去看。
孟宴臣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指骨在桌下捏出青白颜色。
肖亦骁的话言犹在耳：小姑娘心里有人了，据说从十八岁时候就开始喜欢。
十八岁，秦铮和阮凌君是大学同学，时间正好对得上。
秦铮浑然不觉，眼睛仍然瞟着阮昭韫，看也不看端起面前茶杯就往嘴里送。
茶水滚烫，哗啦洒在他的手背上。
阮天铭吓得站起来身来：“你这孩子，老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等着，我去书房找药膏。”
他说完，快步离开了。
秦铮烫得呲牙咧嘴，这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一回头就对上了孟宴臣冷淡的眼。
上次他这么看自己，害的他在拍卖会上疯狂竞价二百西十万。
差点二百五。
秦铮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毛骨悚然地看着孟宴臣：“有事？”
他总感觉这个孟总跟自己不过去，那是一种悄无声息的针对，反正有他在的地方自己准讨不到好。
但是究竟为什么啊？他招谁惹谁了？
孟宴臣不语，冷冰冰的视线落在茶几上那束炸眼的玫瑰。
能在演艺圈浸淫多年的也不是什么蠢蛋，联想到餐桌上自己的举动，秦铮立马明白孟宴臣这是误会了。
连忙严肃道：“那花不是送给阮凌君的。”
孟宴臣一愣，眉头皱得更深了：“那是？”
“是送给昭蕴的，”秦铮拿眼神暗示他：“我在追她姐姐，阮昭蕴。”
他的眼神恳切，意思很首白：兄弟！妹夫！别搞了，自己人！
但孟宴臣的脸色反而更难看了。
一切都对上了。
肖亦骁说，阮凌君喜欢的那个男人心有所属，并不喜欢她。
只是孟宴臣没想到，他喜欢的竟然是阮凌君的亲姐姐。
那阮凌君该有多难过？
自己喜欢的人，却一心想成为她的姐夫。
他神色复杂地望向花厅，正和姐姐说笑的女人毫不知情地转过头来，冲他灿烂一笑。
孟宴臣深吸一口气，像是心脏被人遽然攥紧了。
阮凌君觉得孟宴臣有点怪怪的。
他从刚才起，就一首用那种既悲凉又心疼的眼神，欲言又止地看自己。
这种诡异的氛围持续到他们从家离开上车前。
她终于忍不住了想要开口。
孟宴臣却看向后座：“酒店照片的证据忘了给你姐姐了，等我一下。”
他拿着厚厚的档案袋，头也没回地离开。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阮凌君。
天色渐渐暗了，昏黄的路灯下浮动着雪花。
孟宴臣稳步朝阮家走，一边在心里思忖要不要托肖亦骁往娱乐圈打打招呼。
敲打一下这个秦铮。
他其实也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也有自己的阴暗面，藏在那套精心构筑的规则和秩序下。
好比最破罐破摔的时候，他不是察觉不到叶子的心思，却放任和愚弄，像透过她看到了在许沁面前的自己。
那是一种转嫁式的自虐。
孟宴臣叫住了还未进门的阮昭韫。
他将证据递过去，言简意赅交代了几个注意点，最后说：
“事发时装橙汁的杯子己经被酒店清洗过了，无法检测出药物成分，也就不能和从凌君体内检测出的药物形成闭环证据链，我这边的律师担心这会成为他们的一项辩驳点。”
他重复法务团队的意见：“比如，黄燮文可能会声称自己没有下药，他对药的事一无所知，他以为凌君只是错喝了酒，至少可以在主观上降低自己的犯罪程度，从而争取减刑。”
“毕竟使用非法药物还涉及到故意伤害的问题。”
阮昭韫收好档案袋，不以为意：“放心吧，孟总，这完全不成立。”
孟宴臣不大明白：“为什么？”
薄雪缓缓落在他的肩头，沉重又孤寂，令他看上去就像一座冰雪覆盖的孤峰。
阮昭韫看着他，不明所以地开口：“因为，”
她说：“双双她，酒精过敏啊。”
孟宴臣微微睁大了眼。
雪花纷纷扬扬，带着旧日回忆散落眼前。
十月十一日，他第一次见到阮凌君的那天，在她阻止了他的失控后，孟宴臣开口问她需要什么回报时，她只是说：
【这瓶酒，就记在孟总账上吧。】
正如海鲜过敏的人不会想起来买帝王蟹，花粉过敏的人不会种植玫瑰，一个人酒精过敏，也不会主动去要一杯酒。
那听起来实在逻辑不通。
她明明可以开口索取其它代价。
那句话现在想来其实有一些暧昧，像山巅上拂落的一阵轻风。
积雪无声，被风一吹，露出冰山一角下的真容。
阮凌君对他，是不是也有一些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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