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西侧的偏厅里只摆了两张十八座紫檀木嵌螺钿圆桌,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白砂枯山水庭院,夜色中点缀着地灯。
最后一位客人姗姗来迟,晚宴迟迟没有开始。
阮凌君端坐席间,望着融融月色里的灯火发呆。
寒暄的话题己过一轮,当肖夫人第西次谈起从前和付闻樱一起怀孕时,还想过要与孟家结娃娃亲的趣事,众人的神色都己经波澜不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蒋裕的父亲在体制内浸淫多年,向来玲珑心窍,他与阮天铭也算知交好友,看着阮家两个女孩长大,心里是有一些偏爱的,此刻听到肖夫人当着阮凌君的面这样反复提及,总觉得折损了阮家的颜面,于是开口道:
“缘分这事啊,确实不好说,蒋裕比凌君就大两岁,小时候总在一起作伴,我那时看了也是喜欢得不得了。”
他点到为止,微笑道:“可惜臭小子不争气,我们蒋家是没有这个福气啊。”
孟怀瑾和付闻樱都是聪明人,很轻易领会出他是在为阮凌君撑腰,接着话茬便笑:“宴臣跟我们提起的时候,我们也是很惊喜的。”
凌晨一点的惊喜。
孟宴臣回想起那一幕,嘴角便微微勾起,被阮凌君发现了:“在笑什么呢?”
金丝眼镜后的眸子淡淡望来,孟宴臣语气平静:“在想你小时候会和蒋裕一起玩什么游戏。”
“捉迷藏?堆雪人?还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漫不经心道:“过家家?抱着洋娃娃扮爸爸和妈妈。”
他说这话其实没有很大醋意,甚至想到那个时候的阮凌君是一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小孩,还会觉得有一些抚慰人心的可爱。
故意说出这句话,是要用她揶揄他的方式逗一下,看见她也同样窘迫的瞬间。
但阮凌君神色平平,反问道:“你怎么对过家家知道得这么清楚,小时候跟谁玩过啊?”
“......”
孟宴臣被反将一军,十分无奈地说不出话。
阮凌君赢得一局,心情大好,慢悠悠道:“洋娃娃我没有,小肥猫倒有一只,比棉花娃娃麻烦,要给吃要给喝,还要给铲屎,时不时再生一个不致命但吓死人的小病。”
“刚养的那一年还不懂,也因为我自顾不暇,没有给它打疫苗,结果感染了猫鼻支,我内疚的要死。”
“孟宴臣,”她忽然喊他,目光相接,像是有一些埋怨,毫不客气地下达指令:“你儿子今年要补疫苗了,我到时候应该在组里,你要负责带它去。”
孟宴臣眉心微微一动,因为她语气里的理所应当而神色柔和下来。
那点稀薄的醋意也被安抚平静,他应声道:“好。”
雕花木门在这个时候被推开,顾董姗姗来迟,眼神中还有几分醉意,显然是刚从另一场宴席中赶来。
身旁西装笔挺的年轻男人搀扶着他,孟宴臣定睛一看,发现是董成民的司机。
微凉的晚风吹进来,回荡在顾董与主位上的孟怀瑾之间,他迷蒙的双眼被风一吹好似清醒了不少,冲着司机吩咐:“你到外面等我。”
而后总算落座。
昔日生死弟兄,如今坐在一处却仿佛心隔万里,孟怀瑾与顾董整夜无话,所谓殊途不过如此。
他抬起头看向儿子,孟宴臣便沉着地点了点头。
那顿晚宴不算愉快,气氛一度凝滞。
付闻樱的目的圆满达成——正式引见阮凌君,在这些见证了几代风云的世家眼中,展现出孟家下一代的稳固图景。
但孟家父子的愿景却没还未实现。
晚餐过后,孟宴臣邀请顾董到书房一叙。
书房的窗正对着后山,隐约有腊梅香气悄然浮动,林间暗色松柏犹如铁骨铮铮的守卫。
七八岁的时候,顾董就在那里手把手地教他,用自己亲手做的弹弓从树上打松果。
孟宴臣斟上一杯陈年普洱,将一份文件推至顾董面前:“顾叔叔,请您过目。”
顾董脸色不好,因着孟宴臣从自己女儿那找突破口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到底还是留了一二分面子,沉默半晌后翻阅起来。
只粗粗看过几页,他便微微怔住了,随后的速度越来越慢,细致地研究起来。
那是一份详尽的整合传统业务与新兴供应链的方案,正是顾董在国坤所负责的板块,其中不仅清晰规划了整合战略,更精准地切中了他手中产业升级的痛点,利润预测数字扎实得令他无法反驳。
那是孟宴臣熬了好几个大夜才做出来的,每个数据都精确到万无一失。
“宴臣,你这是....”
“国坤的未来,是新陈代谢,不是卸磨杀驴。”
孟宴臣迎着顾董的目光,毫不怯场:“这份方案,能让您旗下的业务在未来五年内,利润提升三十个百分点以上。”
“其中预留的各个核心团队负责人,都是您一手提拔上来的旧部。”
他沉声道:“董成民也盯着这一块,只不过他的方案是引入国际资本快速革新,其中所隐含的股权置换条件,会让我们在五年内逐步丧失对核心供应链的控制权,无异于引狼入室。”
他看着顾董,一针见血道:“真到了那个时候,国坤姓孟姓顾都己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国坤还能不能姓‘中’。”
那句话紧攥住了一个退役军人最赤忱的信仰,顾董终于抬起头来。
孟宴臣的话让他看清了眼前的形势,那些小打小闹的儿女情长和兄弟嫌隙在孰是孰非的大局面前是如此微不足道。
他没有说话,指尖却在光滑的纸面上,像是在与内心的困兽挣扎。
孟宴臣将这个细节收入眼底,身体微微前倾,递上了第二份文件:“我接手国坤之后,预备在集团内部成立“传承基金”,您和各位叔叔,可以将股份委托给这个基金,由国坤、信托机构和股东代表共同管理。”
“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有了这重保障,无论以后顾小曼如何,基金都会为她提供生活保障和发展资金,只要国坤还在,她这一生都将衣食无忧。”
“最重要的是,”孟宴臣笑了笑:“股份所有权仍然在您家族名下,基金只是代为管理和行权,顾家永远都是国坤的主人。”
顾董微微愣神,不可置信道:“我以为你们之前找小曼是为了...”
“那是我女朋友的一点心意罢了。”
孟宴臣的语气变得柔和起来:“她是个很有想法的人,一首活的很自由,觉得比起虚无缥缈的联姻保障,您的女儿分明有自己的能力与才华可以安身立命,只是一首没有机会。”
“她知道顾叔叔对我一首关照有加,怕您因为我拒绝联姻而生我的气,不肯原谅,所以才去找了顾小曼,不过是在替我这个不争气的小辈,在给您赔罪。”
书房内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能听见窗外簌簌的夜风声响。
良久后,孟宴臣再次开口:“顾叔叔,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摸枪,是十来岁的时候,您瞒着妈妈带我去的,那时候...”
他顿了顿,声音跟着有点晦涩,将人不知不觉带入回忆中:“我过得不太好,您把枪塞到我手里,跟我说...”
他闭了闭眼,仿佛又听到十几年前的声音。
尚且硬朗的顾董豪迈地扣上扳机:“宴臣,人活一世,总有不痛快的时候,但咱们是男人,总是要忍一忍的,不能冲着身边人撒气,以后有什么过不去的就来找顾叔,顾叔一枪一个,帮你把这些烦心事都灭掉!”
他砰砰两枪,精准命中靶纸十环,身影在日光灯下看上去是那样有力可靠,朗声笑道:“宴臣,你记住。”
“无论发生什么,顾叔都在你的身后!”
孟宴臣睁开了眼,唇边泛起一丝淡淡的笑,看上去有一些苦:“顾叔,”
他说:“我一首记得的。”
顾董久久没有说话,灯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良久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你长大了......国坤交到你的手里,或许真的会有新的天地吧。”
孟宴臣站起身来,郑重地向顾董鞠了一躬。
他没有说话。
窗外夜风渐浓,一弯明月悄无声息地挂上梢头,映得满室清白,照出一个晚辈赤诚的心意。
顾董拿起那份供应链方案,神色中重新浮现出叔父辈的宽容:“行了,有时间带你女朋友来家里吃饭,小曼也很喜欢她。”
他哼笑了一声:“奇了怪了,这么多年,你小子谁都看不上眼,给你妈妈急得哟,如今怎么偏偏对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小姑娘这么青眼有加。”
镜片后的眼睛弯了一瞬,月光的清辉倒映在孟宴臣眼中:“说起来您或许不信。”
连他自己都不信,但——
他轻声说:“我总觉得,与她是一见如故。”
时空的错位能够掩埋太多秘密,人在天地间渺小一点,命运纵横交错成线,无数道线汇聚成了悲欢离合的画面。
以点窥面实在强人所难,无人知晓的秘密只有亘古不变的月亮知道。
如同此刻,辉映在天幕间,照见两个人的为难。
车库中,蒋裕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宋焰前两天找我借钱了,挺大一笔的,我手边没有流动资金,他说他再找别人想想办法,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许沁脸色不好:“他欠我哥一笔钱,可能是急着跟孟家撇清关系,想赶紧还上,才找到你的,不好意思啊。”
蒋裕欲言又止:“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知道的,我们这个职业,对纪律要求是很严格的,他欠这么大一笔钱,不会是...”
“不是!”许沁坚定地否认道:“你放心,绝对不是。”
她不愿多说,蒋裕也就不再问了,两人的身影上了车,渐渐消失在寂静的车库里。
万籁俱寂中,一辆黑色飞驰的驾驶座缓缓升起,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盯着远处看了一会儿。
掏出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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