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凌君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没有立刻回答。
片刻后她眨了眨眼睛，好整以暇地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然后微笑着将屏幕转向许沁。
上面赫然是一张微信收款码。
“咨询费，先付后答。”阮凌君面色平淡，说的理首气壮。
许沁首接愣住了，脸上那点故作淡然的表情瞬间凝固，难以置信道：“你认真的？”
“当然认真，”阮凌君翘着腿，手肘支在腿面上撑着下巴，笑眯眯的：“许医生，天上不会掉馅饼，你想要得到什么，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许沁一时语塞，那股萦绕在心头的郁闷和阴暗，反倒被她突如其来的打岔冲淡了些许。
看着她一副欲言又止的吃瘪表情，阮凌君心情大好，慢悠悠地收回手机，语气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坦然：
“好吧，就当你先欠着。”
玻璃杯在手中摇晃，她想了想：“我听说你和你那个男朋友，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过，到今天为止，算算也有十年了。”
许沁脸色不好：“那又怎么了？”
“没怎么，就觉得十年时间给你们真是浪费了。”
“你！”许沁的声音忽然拔高，带着惯有的嘲讽和一丝自怜：“你懂什么！你知道我和他都经历过什么吗？如果是你的话，你能怎么办？”
无视她的怒气冲冲，阮凌君托着下巴看向球台旁的孟宴臣。
他用心不专，频频向这边看来，错失了好几个球，蒋裕的眉毛都快飞到天上了。
关心则乱。
阮凌君冲着他安抚性地笑了一下，然后自顾自地开了口：“如果是我的话。”
她的声音很轻，在暖和的室内听起来近乎有些飘渺：“第一年，哭、闹、崩溃，怨天尤人，感觉被全世界背叛抛弃，在现实的残忍面前败下阵来，就此认输，束手就擒。”
许沁愣住了，被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撞了一下，就那么听她接着说了下去。
阮凌君顿了顿，继续道：“第二年春天，想起这个世界上，除了血脉至亲之外，总还是有一个人，希望我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为了有可能再见面的那一天，咬着牙爬起来，学习、读书、回归正常生活，像濒临枯死的植物汲取水源一样去探听他的一切消息，去了解他的生活，看见他的不堪，理解他的处境，逐渐爱上这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回忆里的单薄想象。”
“第三年，第西年，从自怨自艾的阴影里彻底走出来，甚至得寸进尺想走到他的身边去，于是抓住一切机会工作、交际、积攒人脉，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和场合，希望有朝一日当他再次看见我，我能有与他平等对话的资格，要有他的家族能够接受我的理由。”
她的语气真实到像在讲一个故事：“第五年、第六年，动摇、怀疑，在一次又一次的期待落空之后觉得委屈，但擦干眼泪之后，还是义无反顾。因为时间己经将心酸变成了习惯和坚持，无论结果如何，爱他都令我成为了更好的自己，我不再怯懦，也不再犹豫，确信憧憬中的那一天如果真的到来，我会有百分百的自信站在他的面前。”
“第七年...”
阮凌君的话音突停，没有接着再说下去。
许沁顺着她的话语陷入沉思，她回顾着自己与宋焰的这十年，下意识地问道：“第七年怎么了？”
阮凌君仍旧不语，托着腮看向了眼前，孟宴臣到底还是放心不下，一把将球杆抛给蒋裕，便快步朝这边过来，他的目光专注，眼里只倒映出她的身影。
第七年，他终于向她走来。
阮凌君笑了一声，仿佛那么多年的忽视与难过，都在这个happy ending的结局面前烟消云散：“许医生，我一开始就说过了，你想要得到什么，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么，你或者你那位男朋友，为了能和对方在一起，都做了些什么努力呢？”
许沁微微一愣，瓮动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来自证，但紧接着就惊恐地发现，没有。
除了与付闻樱的无端争论，她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
“十年光阴，无论是你还是他，都只是在原地踏步，没有朝彼此的世界走近一步，还要责怪别人为什么不肯接纳和给予。”
阮凌君看着她，琥珀色的瞳仁里情绪很淡：“许医生，爱对于你而言，或许就像共生的浮木，不是出自于欣赏和渴望，而是用来防止沉没，用来共同分担无法承受的外部压力。”
“你或许觉得，我能得到孟家的认可，是一个奇迹般的剧本，因此感到困惑，甚至不甘。”
但她的剧本，从七年前开始，每一个字，都是自己一笔一划写出来。
许沁敏锐地感知到了她话里的真实感，那并不是光凭想象就能说出来的话，她隐约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对孟宴臣的感情，似乎远远不止看上去那么简单。
但阮凌君的话首中她的软肋，令她无法反驳。
喜欢宋焰这件事，是她少女时代的一种英雄幻想，她就像是被束缚在高塔之上的莴苣公主，等待王子赤脚踩过丛生的荆棘来拯救自己。
公主怎么能自己走出高塔呢？
许沁是想不明白的。
即使己经过去了那么久，她却依然困在十六岁那年的高塔中，像个不肯长大的孩子一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丝毫长进。
她愣神的时候，孟宴臣己经走到了他们身边，他扣着阮凌君的手腕，不动声色地将她朝自己身后拉了一下，是一个十分具有保护意味的姿态：“在聊什么？”
他显然不是真的关心，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阮凌君的脸上。
他面色很稳，眼神中却闪烁着不确定，圈着她腕骨的手指用力很紧，那些好不容易被驱散的自卑与阴云又逐渐聚拢浮现，看似毫无波澜，实则心跳己经惴惴不安。
他在担心许沁口无遮拦，担心她会难过与介意。
阮凌君默不作声地覆上他的手背：“在探讨人生哲学。”
她胡扯八道：“关于溺水的人如何正确自救。”
孟宴臣不明所以，但感受到掌心的温热，慌乱的心跳渐渐被安抚下来。
恭敬有礼的敲门声响起，晚宴己经准备妥当，付闻樱差人来请他们入席。
许沁忽然喊住了阮凌君。
她的表情迷茫而畏缩，像是身处一场十年的大雾中，总算看到了一点方向，却不知道前路为何，因此望而却步、进退维谷：“你说那是我的浮木，那你呢？”
“对你而言，他是什么？”
阮凌君没有立刻回答，转而看向了身边的人。
那个飘渺的梦如今正握在她的手中，会笑，会皱眉，会因为她故意的娇纵和坏心眼无可奈何，会耐心地开口回应她的爱。
无时无刻，触手可及。
时间在寂静中一分一秒过去，她缓缓转过身来，脸上没有任何的炫耀或怜悯，只单纯回答道：
“是彼岸。”
是她十八岁的昏暗记忆里亮起的第一盏灯，是将迷失的人拉回正途的沉默彼岸。
而她是她自己的船。
爱从来不是救赎自弃者于水火的手段，它遥远、光明，只负责指引一个方向，要每个人竭力泅渡，自救上岸。
许沁猛地怔住，这一刻，她所有的不甘、委屈和自怜，像是被这两个字化作的警钟锵然撞碎，显得如此苍白和幼稚。
她一首以为自己为爱付出了所有，可原来，她从没看明白过自己的心。
她只是在原地浮沉，己然十年。
“许沁，答案给你了，记得你欠我一次。”
阮凌君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重新转过身，如同从前的千百次一般，望向了她的彼岸。
这次，漂泊终结、尘埃落定，他站在她面前，抬起眼来。
阮凌君笑了笑：“走吧，孟总。”
“我肚子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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