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虎觉得，自己今晚就是去送死的。
他猫着腰，带着手底下最精锐的一个排，像一群夜猫子，悄无声息地朝着李家寨摸了过去。
风凉飕飕的，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他心里首打鼓。
李家寨，这个地方，是他王成虎心里的一根刺，去年，他就是在这儿，一个冲锋折了三十多个弟兄。
那场面，他到现在做梦都能梦见。
可今天，新来的林营长，又让他们来啃这块铁骨头。
而且，给的命令还他娘的怪得很。
“暴露后，自由攻击五分钟。”
“别想着冲进去，你们的任务，不是占领，是看清楚鬼子的火力点都在哪。”
“五分钟一到，不管打成什么样，必须给老子撤回来！一个都不能多留！”
王成虎想不通。
这叫打仗？
这分明是拿人命去给鬼子当靶子打啊！
“排长，你说营长这是啥意思啊？”旁边一个年轻战士小声问。
王成虎瞪了他一眼。
“执行命令！”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林营长，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距离李家寨外围的铁丝网，还有不到一百米。
王成虎打了个手势，两个带着铁钳的战士，像壁虎一样贴着地面爬了过去。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咔嚓。”
第一道铁丝网被剪开了一个口子，声音很轻。
两个战士刚准备继续往前。
“叮铃铃——！”
一阵刺耳的铃铛声，在寂静的夜里，猛地响了起来！
王成虎心里“咯噔”一下。
“我操！中计了！”
下一秒，山包上，三盏雪亮的大探照灯，“唰”地一下就亮了！
那光柱跟剑似的，瞬间就把他们潜伏的这片区域，照得跟大白天一样！
所有人都暴露了！
“哒哒哒哒哒——！”
根本不用等鬼子反应，李家寨的主炮楼顶上，那挺【九二式重机枪】就跟疯狗似的咆哮了起来！
火红的曳光弹，像一条鞭子，恶狠狠地抽了过来！
“隐蔽！！”
王成虎扯着嗓子吼了一声，整个人死死地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子弹贴着他的头皮“嗖嗖”飞过，打在地上，溅起一串串的土星子。
“他娘的！”
王成虎心里骂开了。
这火力，比去年还猛！
鬼子在外围的几个火力点，也跟着响了。歪把子特有的“咯咯咯”声，从西面八方传来，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火力网。
进攻部队，被死死地压在了原地，连头都抬不起来。
“噗嗤！”
王成虎身边，一个战士闷哼了一声，身体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
血，很快就从他身下渗了出来。
“狗日的！”
一个年轻战士眼睛都红了，他猛地抄起枪，就想站起来跟鬼子拼命。
“趴下！”
王成虎一把将他死死按住，吼道：“你他娘的不要命了！忘了营长的命令了？！”
他死死拉住冲动的战士，自己却冒着被子弹打穿脑袋的风险，悄悄举起了望远镜。
他没有开火。
他的眼睛，像鹰一样，死死地盯着那些不断喷吐着火舌的火力点。
一个，两个，三个……
主炮楼的重机枪，在二楼的左侧。
寨墙东南角，有一个暗堡，是一挺歪把子。
西边那片土坡后面，还有一个！
王成虎把牙都快咬碎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每一个火力点的位置，每一个枪口的朝向，都死死地刻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有弟兄在倒下。
这五分钟，比他娘的一个世纪还难熬！
终于，王成虎感觉时间差不多了。
他看了一眼身边那几个己经打红了眼的战士，猛地一咬牙，发出了他这辈子下过的最憋屈，也最艰难的命令。
“撤！”
“全体撤退！交替掩护！快！！”
战士们都愣了一下。
“排长！咱们就这么走了？弟兄们白死了？！”
“执行命令！”
王成虎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尽管所有人都觉得打得窝囊，憋屈得想哭，但军令如山。
他们开始交替掩护，拖着伤员和牺牲战友的尸体，迅速脱离了这片死亡之地。
……
独立一营的营部里，气氛压抑得能滴出水来。
王成虎浑身是土地回来了，他身后，还抬着十几个或死或伤的弟兄。
窑洞里，二连长李西和三连长孙大嘴，看着这结果，脸色都很难看。
伤亡十几人，连人家寨墙的毛都没摸到一根。
这叫什么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锋身上，眼神复杂。
有不解，有埋怨，甚至还有一丝失望。
林锋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王成虎。
王成虎走到桌前，他没有抱怨，也没有诉苦。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汗水浸湿的、皱巴巴的烟盒纸，用一支烧了一半的铅笔，在上面，凭借着记忆，画出了一个简陋的草图。
他用颤抖的手，在图上，一个一个地标出红圈。
“营长！”
王成虎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鬼子的主炮楼，重机枪在二楼左边窗口，射界大概一百二十度。”
“外围，一共有五个火力点，三个是歪把子，两个是步枪精准射击位。”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他们的火力交叉点，但是，炮楼正下方，从这个角度过去，有三秒钟的射击死角！”
他把那张简陋却价值千金的【火力配置图】，放在了桌上。
整个窑洞，瞬间安静了下来。
李西和孙大嘴，看着那张图，再看看王成虎那张被硝烟熏黑的脸，两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呆在了原地。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一场败仗。
这是一次用十几条人命当“学费”，换回来的、能让剩下几百号人活命的救命情报！
王成虎看着林锋，这个从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年轻营长，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了。
他“啪”地一下，对着林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都哽咽了。
“营长，我明白了。”
“这十几号弟兄的伤亡，是为了让后面几百号兄弟，活命！”
老连长们看林锋的眼神，彻底变了。
从最开始的审视和怀疑，变成了此刻发自内心的、不掺任何水分的敬佩和信服。
林锋看着那张布满红圈的地图，心里也松了口气。
“他娘的，这学费，真贵。”
他心里暗骂一句，脸上却依旧平静。
他看着那张己经被标注得明明白白的火力网，陷入了沉思。
强攻的路线，己经被彻底堵死了。
那么……
路，只能从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地方走。
他的目光，从沙盘的表面，慢慢地，移向了沙盘的下方。
他的手指，在桌子底下，轻轻地画了一条线。
“既然地上的路走不通。”
林锋抬起头，看着众人，缓缓地说。
“那我们就，从地底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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