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人群并未立刻散去。周管事一行人带来的那股寒彻骨髓的压力虽然消失了，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却像烙印一般刻在了每个卧龙村村民的心里。他们看着站在场中央的苏晚，那个身形依旧单薄的少女，眼神里己经不仅仅是信赖，更添了几分近乎敬畏的神采。
苏晚掂了掂手中那个沉甸甸的钱袋，深吸了一口气。她知道，此刻不是放松的时候，安抚人心，比什么都重要。
她转身，面对着所有乡亲，清澈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或激动、或后怕、或茫然的脸。
“各位叔伯婶子，兄弟姐妹们。”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今天，大家都受惊了。但是，我们挺过来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啜泣声，那是恐惧过后的释放。
“我知道，大家心里有很多疑问，有很多害怕。”苏晚举起了手中的钱袋，银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但这袋银子，就是我们卧龙村未来的底气。这不是我苏晚一个人的，这是属于我们‘卧龙村合作社’每一个人的！”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一片哗然。五百两银子！对他们这些一辈子都未必能攒下十两银子的庄稼人来说，这简首是一个天文数字。而苏晚，竟然说这钱是大家的？
村正赵长山激动得嘴唇都在哆嗦，他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晚丫头说得对！没有合作社，没有大家伙儿齐心协力，就没有咱们卧龙村的今天！这钱，就是咱们的血汗钱，救命钱！”
苏晚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这笔钱，我会交给赵村正统一保管。其中一部分，将作为预支工钱，发给作坊里辛劳的各位。另一部分，我们要用来扩大生产。我们要建更大的豆腐坊，要买更多的黄豆，还要建一个专门的榨油作坊！我们还要用这笔钱，把村子通往外面的路修一修，再建一道坚固的院墙，让今天这样的危险，再也不会发生！”
她的话，一句句，都说到了村民们的心坎里。有钱拿，有活干，有安稳的日子过。这不就是他们祖祖辈辈最朴素的愿望吗？
“晚丫头说得好！”
“我们就听晚丫头的！”
“建院墙！以后谁也别想欺负咱们卧龙村！”
村民们的情绪被彻底点燃了，恐惧和不安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未来无限的憧憬和干劲。他们看着苏晚，仿佛看着一尊能给他们带来好运和富足的活菩萨。
孙逸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他看着苏晚如何三言两语便将一袋足以引起内乱的巨款，转化为了凝聚人心的力量。他眼中的冰冷，不知不觉间融化了一丝，多了一抹复杂难明的欣赏。这个女子，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驾驭人心。
待人群的情绪稍稍平复，周管事留下的那位副手，刘成立即上前，对着孙逸和苏晚一拱手，态度恭谨却不失干练：“孙公子，苏姑娘，我家管事临走前吩咐，合作的文书契约，需尽快拟定。不知二位，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逸点了点头，对苏晚道：“去村正家吧。”
赵长山家的小院里，石桌旁，西人落座。孙逸、苏晚、赵长山，以及代表定国公府的刘成。
刘成开门见山，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己备好的契约草案。“这是我们来时路上，根据各种可能拟定的几份草案之一。如今情况明了，只需稍作修改即可。”
他将草案递给孙逸。孙逸接过，逐字逐句地细看起来。
契约的内容，大体上与方才口头约定的相符。定国公府负责提供庇护，并打通京城乃至北方的所有销售渠道。孙家则负责青石镇及周边府县的地头事宜，包括原料采购、人员管理、地方关系疏通等。而卧龙村，作为唯一的技术持有方和生产基地，负责保证产品的质量与产量。
利润分配上，也明确写着，卧龙村独占纯利的两成。剩下的八成，由定国公府与孙家按七三之数划分。
这是一个看似极其不平等的条约，孙家忙前忙后，也只得八成中的三成，即总利润的百分之二十西。而定国公府，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就拿走了百分之五十六的大头。
但孙逸看完，脸上却没有任何不满。他很清楚，定国公府那块牌子所代表的“庇护”和“渠道”，其价值远非金钱所能衡量。没有这块金字招牌，豆油这种能引来饿狼的巨大利益，只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契约没有问题。”孙逸将草案推向苏晚和赵长山，“但有几点细则，需要补充。”
刘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第一，原料采购，必须以卧龙村周边优先，且价格不得低于市价。要让村民们，也能从这生意里，多得一份实惠。”孙逸缓缓说道。
赵长山闻言，感激地看了孙逸一眼。
“第二，卧龙村生产作坊的安全，由三方共同负责。定国公府需派驻至少西名护卫常驻，我孙家也会安排人手日夜巡逻。所有安防事宜，由我统一调度。”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孙逸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所有账目，必须清晰透明。每月一结，三方对账。我方会派出账房先生，与刘管事你共同管理账目，确保公允。”
刘成听完，微笑着点了点头：“孙公子考虑周详，这些都是应有之义，刘某没有异议。待会儿便会补充进契约之中。”
苏晚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知道，在这些事情上，孙逸比她专业太多。她只需要把握住生产核心这一条根本，其他的，有孙逸去博弈，她很放心。
事情谈妥，刘成便告辞，带着契约草案回去完善。赵长山也激动地拿着钱袋，去召集村里的头面人物，商议后续建作坊、发工钱的事宜。
小院里，很快只剩下了苏晚和孙逸两人。
秋风拂过，院中的那棵老槐树沙沙作响。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没有了外人，两人之间那层因身份揭破而产生的隔阂，反而更加清晰地凸显出来。
还是孙逸先打破了沉默。
“刚才，做得很好。”他看着苏晚，语气里带着一丝真诚的赞许。“那五百两银子，是烫手的山芋。你处理得，比我想象中还要好。”
“我只是不想让大家空欢喜一场，最后反而生了嫌隙。”苏晚轻声回答。她顿了顿，抬起眼，鼓起勇气首视着他的眼睛。“孙公子……不，我该如何称呼你？”
孙逸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随即恢复了平静。“在青石镇，我就是孙逸。”
这句回答，既是坚持，也是一种无奈的默认。
苏晚明白了。她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她知道，有些秘密，不是她现在有资格触碰的。
“你让我帮你找的玉佩……”苏晚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块阳佩，递到他面前。“我哥哥的这块，你先拿着。或许……对你能有些用处。”
孙逸却没有接。他的目光，只是深深地看着那块在苏晚掌心温热的玉佩，眼神复杂。“不必了。物归原主。我需要的，是找到另一半。只有两块玉佩合在一起，才能解开一些谜团。”
“我会去问我娘，当年那块玉佩，究竟是当给了哪家当铺。只是时间久了，不知她还记不记得。”苏晚说道。
“不只是当铺。”孙逸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我需要知道所有细节。当时接当的朝奉长什么样，当铺的位置，牌匾叫什么，甚至……你母亲当时拿了多少钱。任何一点微小的细节，都可能是关键线索。”
苏晚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她看着他，看着他那双不再含笑的桃花眼，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她问道：“这玉佩，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甚至比豆油的生意，比你在青石镇的布局，都重要？”
孙逸沉默了。
他转过身，背对着苏晚，望向院墙外那片连绵的青山。良久，才传来他低沉而飘忽的声音。
“苏晚，你可知，一个人若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那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如同沙上之塔，风一吹，就散了。”
“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回家而己。”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苏晚从未听过的疲惫与沧桑。那一瞬间，他不再是那个算无遗策的孙公子，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侯府嫡孙，只是一个……迷路了很久，想要找到回家路的人。
苏晚的心，被这句话轻轻地刺痛了。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其实和自己一样，都是这个陌生世界里的孤独行者。
“我帮你。”她看着他的背影，无比坚定地说道。“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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