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色由明亮的午时逐渐转为柔和的黄昏。一碗温热的小米粥下肚，又服了药，陆则衍感觉胃里那股尖锐的绞痛终于缓和下来，变成一种沉甸甸的、却尚可忍受的闷胀。额头上退烧贴持续的凉意，也稍稍驱散了那股令人头重脚轻的燥热。
苏晓棠几乎没有停歇。她轻手轻脚地收拾了碗勺，拿到厨房仔细清洗干净。然后又用温水投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走回床边，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额角和颈间因为虚弱而冒出的冷汗。她的动作极其轻柔，带着一种本能的珍视，仿佛生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的珍宝。
陆则衍半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却能清晰地感知到她在房间里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她走路时几乎不发出声音，但空气中似乎萦绕着她带来的、一种安定而温暖的气息。他听见厨房细微的水流声，听见她拧干毛巾时布料摩擦的轻响，甚至能感受到她靠近时，身上那股淡淡的、像是阳光晒过衣物的干净味道，与他公寓里惯有的冷清空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当她再次拿着拧干的温热毛巾，想帮他擦手时，陆则衍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落在她光洁的额角上，那里因为忙碌而渗出细密的汗珠，几缕碎发柔软地贴在那里。她的脸颊也因为忙碌和室内的暖气透着红晕，眼神专注，仿佛照顾他是此刻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一股陌生的、带着些许涩意的情绪涌上陆则衍的心头。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下属的敬畏与距离，习惯了在病痛时独自忍耐。这种毫无保留、甚至有些笨拙的悉心照料，让他坚硬的心防产生了一丝裂缝。
他看着她又要转身去忙活什么，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生病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却意外地褪去了平日的冷硬，透出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柔和：
“晓棠，”他唤道，这个名字在唇齿间滚过，比想象中更自然，“别忙了，坐下歇会儿。”
“……”
苏晓棠正准备去换一盆清水的动作瞬间僵住，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杏眼睁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向陆则衍。
他……他叫她什么？
晓棠？
不是“苏专员”，不是连名带姓的“苏晓棠”，而是……晓棠。
在公司以外的地方，用如此……如此近乎私人的称呼。
一股热浪“轰”地一下冲上头顶，她的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层绯红。心脏在胸腔里失了控般地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声响，大得她几乎怀疑他能听见。手里攥着的毛巾似乎也变得滚烫起来。
她愣了好几秒，才像是突然找回自己的声音，慌忙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慌乱和羞涩：
“没、没关系的，陆总……我不累。您……您感觉好点了吗？”
看到她这副像是受惊小兔子般的反应，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陆则衍沉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那因为病痛而积压的烦躁和虚弱，似乎都被她这可爱的反应冲淡了些许。甚至，连嘴角都有些不听使唤地，想要向上牵起。
“嗯，好多了。”他应道，目光依旧落在她低垂的、泛着红晕的侧脸上，语气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缓和，“粥很好，药也管用。”
他顿了顿，看着她依旧紧紧攥着毛巾、不知所措站在那里的小模样，忽然生出了几分想要逗弄她的心思。他微微调整了一下靠姿，声音里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调侃的意味：
“看来以后还真不能随便生病，”他看着她，眼底有微光闪过，“不然，总要劳烦我们苏专员这样跑前跑后，我心里都过意不去了。”
这句带着玩笑意味的话，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过苏晓棠的心尖。她倏地抬起头，再次撞进他带着一丝疲态、却比往日温和太多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上司对下属的客套，也没有她想象中的疏离，反而有一种……一种她不敢深究的、近乎亲近的意味。
他是在……跟她开玩笑吗？
这个认知让苏晓棠的心跳得更快了，但最初的慌乱过后，一种隐秘的、巨大的喜悦如同温泉般从心底咕咚咕咚地冒了出来。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手足无措，虽然脸颊依旧滚烫，却鼓起勇气，迎着他的目光，小声地、带着点嗔怪意味地回应：
“那……那您就好好保重身体，别再这样吓人了。”
话说出口，她才意识到这话带着多么明显的关心，甚至有点逾越了上下级的界限。她立刻又有些后悔，下意识地抿住了唇。
然而，陆则衍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一句话而反复变化的丰富表情，看着她眼中那份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担忧与关切。卧室里安静下来，黄昏的光线透过窗帘，将房间渲染得一片朦胧暖融。
一种无声的、心照不宣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陆总，她也不再仅仅是那个小心翼翼的下属苏专员。某种界限，在這一碗粥、一句称呼、一个玩笑之间，被温柔地模糊了，拉近了。
苏晓棠感觉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稀薄而甜蜜，她不敢再停留，慌忙找了个借口：“我、我去把毛巾洗一下……”便端着水盆，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进了洗手间。
关上门，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用手捂住依旧狂跳不止的心脏，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大大地扬了起来。
而卧室里的陆则衍，听着洗手间传来的细微水声，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上，感觉这个因病而变得混乱疲惫的下午，似乎……也并不算太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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