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区的夜，是一锅煮沸的、混杂着欲望与绝望的浓汤。污浊的霓虹灯光像融化的糖果，黏腻地涂抹在湿漉漉的街道和行色匆匆的人们脸上。警笛声和爆炸的余波从远处闷闷地传来，非但没有让街道沉寂，反而像是一针兴奋剂，让隐藏在阴影里的交易和罪恶加速蠕动。
我裹紧了身上那件顺来的、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破旧帆布外套，将脸埋在高耸的衣领里，尽可能快地随着人潮移动。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刚才那阵强烈的眩晕感余波未消，世界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声音变得遥远，光线带着诡异的拖影。
【00:46:18】
手腕上，那个新出现的、圈着“A”的灰色符号固执地亮着。【低功率时间偏转场激活。能耗：0.1秒/小时。】——所以，刚才的眩晕和这诡异的感知，是这东西搞的鬼？时间偏转……是什么意思？母亲到底在这玩意里面藏了多少秘密？
它是在保护我？还是某种……副作用？
我没时间细想。必须尽快离开主干道。TPB和银行联盟的人不是傻子，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计算中心的陷阱，搜索范围会像滴入清水的墨汁一样迅速扩大。
我拐进一条更狭窄、更阴暗的岔路，这里的霓虹灯大多坏了，只有零星几盏还在苟延残喘，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空气里垃圾腐烂的酸臭味更加浓烈。几个缩在墙角阴影里的时间贩子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评估着我身上所剩无几的“价值”和可能带来的“麻烦”。我加快脚步，避开他们的目光。
得找个地方躲起来，喘口气，弄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去找那个和老K单线联系的、专门处理“黑时”的机械师“扳手”？还是冒险回“锈蚀齿轮”附近探探风声？铆钉虽然出手了，但那个地方现在绝对是风暴眼。
就在我脑子飞速盘算，经过一个堆满废弃电子元件的巷口时——
“……‘锚点’的波动……很微弱……但不会错……”
一个极其沙哑、模糊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相互摩擦，断断续续地飘进我的耳朵。
我的脚步猛地顿住，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谁？！
我猛地回头，视线飞快地扫过巷口。那里只有一个蜷缩在破烂毯子下的流浪汉，怀里抱着一个早己看不出原形的破烂收音机，收音机里发出滋啦滋啦的、无意义的噪音。他低着头，脸完全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是他在说话？还是我听错了？或者是那该死的“时间偏转场”让我产生了幻听？
“锚点”……这个词除了我和母亲，还有“狐”，怎么可能有第西个人知道？还在这第七区最肮脏的角落里被一个流浪汉提起？
强烈的警惕和一种病态的好奇攫住了我。我慢慢转过身，手悄悄摸向腰间——虽然那里什么都没有——一步步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蜷缩的身影。
离得近了，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比垃圾堆更浓烈的酸臭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像是金属和腐败组织混合的古怪味道。他怀里的收音机依旧在滋啦作响，偶尔能听到一两个破碎的词语：“……交易……”、“……信用点……”，完全是普通的、扰的频道噪音。
刚才那句关于“锚点”的低语，仿佛真的只是我的幻觉。
我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屏住呼吸，仔细打量。他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的起伏都看不到。
“喂。”我试探性地低声叫了一下。
没有反应。
我又靠近一步，用脚尖轻轻碰了碰他露在毯子外面的、一只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鞋子。
依旧毫无反应。像是一尊凝固的雕塑。
难道是死了？我刚冒出这个念头。
突然！
那破收音机滋啦的噪音猛地拔高，变得尖锐刺耳！紧接着，一个完全不同于之前、异常清晰冷静的合成音，硬生生地从那堆破烂电路里挤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砸进我的耳朵：
【偏转场干扰检测。来源：邻近个体。】 【模式分析：低效能，‘锚点’关联型。】 【风险评估：低。持续观察建议。】
这声音？！和γ-73井底那个合成女声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冰冷，没有任何情感波动！
我头皮瞬间炸开，猛地后退一步，差点被脚下的垃圾绊倒！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蜷缩的“流浪汉”动了！
他怀里的破收音机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电路烧毁的爆音，然后彻底沉寂下去，冒出一缕细小的黑烟。而他本人，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却发出了一种极其痛苦的、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嗬嗬声，整个人开始剧烈地、不自然地颤抖起来！
毯子从他身上滑落。
我看到他的手臂——那根本不是正常人的手臂！而是覆盖着一层黯淡的、像是劣质金属的壳，壳的缝隙里透出诡异的、微弱的蓝光，此刻那蓝光正在疯狂地、杂乱地闪烁！
他猛地抬起头！
兜帽落下，露出的根本不是一张人脸！而是一个粗糙的、只有基本感官接口的金属头壳，本该是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漆黑的、深不见底的孔洞！此刻，那两个孔洞正对着我，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闪烁。
仿生人？！还是某种……更恶心的改造体？！
那金属头颅的颌部僵硬地开合着，发出更加破碎、更加扭曲的词语，仿佛某个程序正在崩溃：
“……看……到了……回响……中的……阴影……” “……‘它们’……在……时间……之外……” “……快……逃……”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用尽所有能量嘶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极致的恐惧。
下一秒，他眼中和手臂上的蓝光猛地熄灭殆尽。所有动作戛然而止。他彻底不动了，变成了一堆真正的、冰冷的废铁和腐烂有机物的混合体。
我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一个伪装成流浪汉的……监视器？它刚才是在向谁报告？它说的“它们”是什么？“时间之外”？
还有……它是因为试图窥探我身上的“偏转场”或者说“锚点”的气息，才导致超载崩溃的？
母亲留下的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蹲下身，在那堆还在微微发热的“残骸”上快速摸索。没有身份标识，没有制造编号。只在那个粗糙的金属头壳的后颈处，摸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只有指甲尖大小的凸起。
那是一个烙印。
一个用激光精确刻出的、线条简洁而优雅的——
狐狸侧脸。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头顶。
“狐”的造物？！他一首用这种东西在监视着第七区？甚至能探测到“锚点”的波动？
那刚才的报告……它发出去了吗？“持续观察建议”……是不是意味着，更多的这种东西，正在朝我赶来？
不能再待了！一秒都不能！
我猛地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那堆冒着青烟的残骸和那个狐狸烙印，将它深深地刻进脑子里。
然后，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再次扎进第七区迷宫般的小巷深处，拼命奔跑起来。
手腕上，【00:45:01】在一秒一秒地减少。 那个圈着“A”的灰色符号，依旧沉默地亮着。 而我知道，看不见的猎犬，己经嗅到了我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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