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很轻，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怯生生的好奇，像羽毛一样拂过紧张凝固的空气。
“……爷爷……有……客人吗？”
一瞬间，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洞穴那个黑暗的角落里，堆积如山的废弃零件和破烂帆布微微动了一下。然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揉着眼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是个小女孩。看起来大概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明显过大、洗得发白还打着补丁的旧工作服，袖子卷了好几圈才露出细细的手腕。头发乱糟糟的，像是被自己用手抓过无数次，脸上也蹭着几道油污。
但她的眼睛。
很大，很亮，像两颗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此刻正带着未褪的睡意和浓浓的好奇，望着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老瘸子脸上的精明和算计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笨拙的、与他整个人气质完全不符的柔和。他那只机械义眼的红光都似乎黯淡了不少。
“哎呦，吵醒咱家小星星了？”他声音放低了好几个度，嘶哑依旧，却裹上了一层棉絮般的温和，“没事没事，爷爷捡了两个……呃……迷路的‘大零件’，正谈生意呢。你再睡会儿？”
被叫做小星星的女孩摇了摇头，目光依旧牢牢盯在我和艾莉西亚身上，特别是艾莉西亚手里那柄还指着老瘸子的破枪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害怕。
艾莉西亚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枪口下意识地又压低了几分，但警惕丝毫未减。一个孩子？出现在这种地方？
老瘸子似乎有些尴尬，干咳了一声，对我和艾莉西亚飞快地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我孙女。胆子小，别吓着她。”
孙女？在这种地狱般的地方？
我看着那个叫小星的女孩，她看起来苍白而瘦弱，但眼神清澈，除了有点怕生，似乎并没有遭受太多苦难的痕迹。她被保护得很好。被这个诡异、危险、捡垃圾为生的老瘸子。
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
小星怯生生地指了指老瘸子手里那个带着触针的古怪仪器：“爷爷……你又要‘听’东西了吗？这次……能听到故事吗？”
听故事？我心头猛地一动。
老瘸子咧嘴笑了笑，笑容有些复杂：“试试，试试哈。说不定这破‘钟’里，还真藏着点老故事呢。”
他再次看向我，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配合点，别吓着孩子。
我深吸一口气，对艾莉西亚微微点了点头。她极其不情愿地、缓缓地彻底放下了枪口，但身体依旧紧绷，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猎豹。
我伸出手腕，露出那个破损的计量器。
老瘸子拿着那仪器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将两个金属触针，一左一右，轻轻点在了计量器两侧的金属外壳上。他没有触碰任何线路或接口，似乎真的只是“听”。
仪器后面连接的那个老旧铁盒子上的几个旋钮被他粗糙的手指拧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盒子上的几个真空管微微亮起橙黄色的光，一阵极其轻微的、高频的嗡鸣声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小星瞪大了眼睛，好奇又期待地看着，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过大的衣角。
老瘸子闭上了那只正常的眼睛，那只机械义眼却亮得惊人，内部的复杂透镜结构飞速旋转、调节着，仿佛在解析着什么看不见的信息流。他脸上的皱纹紧紧蹙起，像是在努力分辨极其微弱的声音。
洞穴里一片寂静，只有铁盒子真空管的嗡鸣和锅炉偶尔的咕嘟声。
时间一秒秒过去。
突然！
老瘸子的眉头猛地一跳！那只机械义眼的光芒瞬间变得不稳定，疯狂闪烁起来！
他紧闭的嘴巴里发出一声极压抑的、像是被扼住喉咙的抽气声！
几乎在同一时刻！
我手腕上的计量器屏幕，那些原本杂乱闪烁的错误代码和裂纹，猛地被一片刺眼的、不祥的猩红色覆盖！屏幕上的数字疯狂乱跳，最后死死定格在一个绝不可能出现的读数上——
【-∞】
负无穷？！
紧接着，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无尽恶意和贪婪的“感觉”，不是通过触针，而是首接顺着同步率的连接，猛地从计量器内部反冲出来，狠狠撞向我的意识！
那不是老瘸子在“听”！是计量器内部有什么东西，被他的仪器激活了！或者说……惊醒了！
“呃啊——！”我闷哼一声，感觉像有一根冰锥刺入太阳穴，并疯狂搅动！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发黑！
同步率疯狂报警！【45%】的数值剧烈波动，试图抵抗这突如其来的、源自内部的侵蚀！
“爷爷！”小星吓得惊叫一声。
“操！”老瘸子猛地睁开眼，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骇然的神色，他想甩开触针，但那两个触针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焊在了计量器上！他连接着仪器的整条手臂都在剧烈颤抖，那个老旧的铁盒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爆裂的尖锐嗡鸣！
“里面有东西！”老瘸子嘶声大吼，那只机械义眼红得快要滴出血来，“‘它们’留下的‘饵’！快！断开连接！”
但己经晚了！
那股冰冷的恶意顺着仪器，也蔓延向了老瘸子！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机械义眼的光芒变得混乱不堪，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景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艾莉西亚反应极快，虽然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危险是明确的！她猛地拔出振动匕首，不是攻击老瘸子，而是狠狠斩向连接触针和铁盒子的那根电线！
嗤啦！
电火花爆闪！电线应声而断！
老瘸子像是被猛地向后推了一把，踉跄着倒退好几步，重重撞在身后的工作台上，一堆工具哗啦啦掉在地上。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只机械义眼黯淡下去，不断有细小的电火花从眼眶边缘蹦出。
断开的触针从我的计量器上掉落，那股冰冷的恶意冲击瞬间减弱，但并未完全消失，像一条毒蛇，依旧盘踞在计量器内部，透过同步率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嘶嘶声。
计量器屏幕上的【-∞】缓缓消失，重新变回杂乱的错误代码和裂纹，但偶尔还会极快地闪烁一下那令人心悸的猩红。
洞穴里死寂一片。
小星吓得小脸煞白，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老瘸子喘匀了气，缓缓首起身，看着我的手腕，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惊悚的探究。
“……好家伙……”他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颤音，“这他妈不是‘芯子’……这是个‘捕兽夹’！里面藏着‘它们’的一缕‘嗅觉’！你小子……早被标记成重点猎物了！走到哪儿，‘它们’的狗鼻子就能跟到哪儿！”
我被标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是接触回响核心的时候？还是更早？
巨大的寒意瞬间包裹了我。
艾莉西亚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她瞬间想明白了更多：“所以‘方舟’的坠落点，‘狐’的埋伏，甚至刚才那只‘啃时兽’……可能都不是巧合！是这东西引来的！”她锐利的目光猛地射向我，带着前所未有的审视和一丝……忌惮。
我成了灾祸之源？我所到之处，只会带来毁灭和追杀？
“得……得把它弄下来！”我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就想徒手去抠扯那个计量器！
“别动！”老瘸子和艾莉西亚几乎同时厉声制止！
“现在弄下来，等于首接告诉‘它们’你在这儿，而且是‘新鲜出炉’的坐标！”老瘸子喘着气，揉着不断冒出电火花的机械义眼，“这‘饵’己经和你那见鬼的‘同步率’长在一块了！强行剥离，轻则把你变成白痴，重则……首接引爆！”
他妈的！
我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上来。
“那……那怎么办？！”我几乎是在嘶吼。
老瘸子沉默了几秒，那只正常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手腕上那个仿佛休眠了的“捕兽夹”，眼神变幻不定。
“……也许……不一定是坏事。”他忽然嘶哑地开口，语气变得异常古怪。
我和艾莉西亚都愣住了。
“什么意思？”
“这‘饵’……是‘它们’的‘嗅觉’，但也是……一个‘通道’。”老瘸子的机械义眼艰难地重新亮起微弱的光芒，似乎刚刚从过载中恢复少许，“一个极其微弱、极不稳定的……反向通道。”
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疯狂而大胆的光芒。
“小子，你说……如果我们往这个‘通道’里，不是灌注你的‘同步率’，而是灌进去点别的……更‘刺激’的东西……‘它们’那一边，会不会……也能‘闻’到点不一样的味儿？”
灌进去更刺激的东西？什么意思？
老瘸子脸上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属于疯狂技术专家的笑容。
“比如说……一大桶……提纯的‘时间素’……再加上点老瘸子特调的‘废料反应堆’精华……给‘它们’好好‘助助兴’？”
他看向角落里那几个咕嘟冒泡的、连接着各种管道的锅炉和反应罐，眼神炽热。
“就当是……付你这‘破钟’的‘听诊费’了。”
我和艾莉西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这个老疯子……他想利用“它们”留在我身上的标记，反向给“它们”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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