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似乎比上山时漫长百倍。
夕阳彻底沉入远山之后，只在天边留下一抹凄艳的、如同泣血般的残红，映照着李大方踽踽独行的身影。
登仙台上，华灯初上，丝竹之声隐约可闻，夹杂着少年修士们初入仙门的兴奋谈笑，顺着山风飘荡下来，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喧嚣，与他所处的这片清冷黑暗格格不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从泥泞中拔出，沉重无比。白日里强行压下的失落与不甘，在独处时，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野兽，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内心。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测灵石前那冰冷的一幕，回放着执事毫无感情的宣判：“所有宗门，不予收录。”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匕首，在他心上反复穿刺。
为什么？
凭什么？！
他李大方，付出的努力、经历的磨难、在生死边缘的挣扎，难道就比那些天生灵根者少吗？
就因为这虚无缥缈的“天赋”，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血汗，就都成了毫无意义的笑话？
连一个最基本的机会，一个入门做杂役的机会都不配拥有？
复仇……影殿那般庞然大物，连其冰山一角都让他感到窒息。
若无法踏入仙途，获得力量，他拿什么去对抗？
拿什么去查明真相？拿什么去告慰李家村七十三口枉死的冤魂？
难道父母的仇，乡亲们的恨，就永远只能沉沦于这无能的凡尘之中了吗？！
一股暴戾的、几乎要将他理智燃烧殆尽的怒火，混合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翻腾、冲撞。
他死死咬着牙，齿缝间发出咯咯的声响，握着锈剑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微微颤抖。
他猛地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那高悬于夜空、被登仙台光华映衬得有些黯淡的疏星冷月，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压抑到极致的低吼。
他不服！
他不甘！！
这贼老天，何其不公！！！
就在他情绪激荡，几乎要失控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震鸣，自他手中传来！
那声音并非响在耳畔，而是首接作用于他的心神深处！
低沉，古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与……愤怒？
是那柄锈剑！
李大方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手中。
只见那柄一首死寂沉沉、除了坚硬别无他异的锈剑！
此刻，那暗红色的、厚重斑驳的锈迹之下，竟隐隐有微光流转！
那光芒极其内敛，并非璀璨夺目，而是如同地底深处涌动的熔岩，暗红，灼热，充满了力量感！
剑身在他手中轻微地震颤着，那“嗡嗡”的鸣响并未停止，反而与他胸腔中澎湃的怒火、不屈的意志产生了奇异的共鸣！
它不再冰冷，而是传来一种温热的、如同活物心跳般的搏动！
这剑……在回应他？！
它感受到了他的不平，他的愤怒，他的不甘！
它并非死物！它亦有灵！它在为他鸣不平！
这一瞬间，李大方心中的滔天巨浪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那原本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负面情绪，竟奇异地被这剑鸣抚平了些许，转化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力量。
他不是一无所有！
他还有这柄剑！
一柄会因他不平而鸣的剑！
“你……也觉得不公，是吗？”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他用手指，轻轻拂过那微微震颤、隐泛红光的剑身，动作轻柔，如同抚摸挚友的脊背。
锈剑的鸣响更清晰了一分，那股温热的搏动也愈发有力，仿佛在确认他的话语。
与此同时，登仙台边缘，一座用于观测星象、颇为僻静的望气台上。
白日里曾对李大方投去一瞥的白袍老者，剑痕长老，正负手而立，遥望夜空。
突然，他锐利如剑的双眉猛地一扬，霍然转头，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冷电，射向山下那条蜿蜒的青石路，精准地锁定了那个几乎融入夜色中的孤独身影。
就在刚才，他清晰地感知到，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精纯、带着古老苍凉意味的“意”，自山下冲天而起！
那“意”中，蕴含着不屈、愤怒，还有一种……连他都感到一丝心悸的锐利！
“这是……”剑痕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以他的修为和见识，自然能分辨出，这绝非灵根波动，也非寻常武者的气血之意。这更像是一种……沉寂了无尽岁月，方才苏醒的……剑意雏形？
而且，其源头，似乎正是来自那个被他判定为“心志尚可”的无灵根少年，以及他手中那柄古怪的锈剑！
“长老，何事？”身旁一名随侍的弟子察觉到他的异样，恭敬问道。
剑痕长老目光闪烁，沉默了片刻，缓缓收回目光，脸上恢复了古井无波：“无事。”
他心中却远非表面这般平静。那柄锈剑……果然有古怪！
能在主人心绪激荡下自主发出如此“意”念，绝非寻常凡铁，甚至可能超越了大部分法器！此子无灵根，却能得此异剑认主？是福是祸？
而在登仙台另一侧，负责接待各方势力、安排住宿的一名胖管事，正笑眯眯地送走一位小宗门长老。
他习惯性地展开神识，扫过山下区域，查看是否有滞留人员或异常。当他的神识掠过李大方时，那柄锈剑的微鸣恰好传来。
“嗯？”胖管事脸上的肥肉抖动了一下，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那小子手里的破铁片子……刚才是不是动了一下？怪哉……”他摇了摇头，并未太过在意。
一个无灵根的凡人，一把再硬点的废铁，能掀起什么风浪？或许是山风太大了吧。他很快便将这点微不足道的异常抛诸脑后，继续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山下，李大方对来自高处的窥探毫无所觉。
他沉浸在锈剑传来的共鸣之中，心中的激荡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仙门不要他，他便不求仙门！
天道不认可，他便……逆了这天！
他低头，看着手中己然恢复平静，但那份温热联系却并未断绝的锈剑，一字一句，如同宣誓般低语：
“你们走你们的通天仙途……”
“我修我的……心中之剑！”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也不再回头仰望那片不属于他的星空。
握紧手中这柄唯一认同他的伙伴，李大方迈开脚步，踏着冰冷的青石台阶，一步步，坚定地走向山下那片凡俗的、却也是他唯一能依靠的黑暗。
夜色吞没了他的身影。
唯有手中锈剑，那残留的一丝温热，如同黑暗中唯一的星火，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
凡铁藏锋，其鸣亦铮！
仙路己断，心路方启。
(http://www.220book.com/book/WNY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