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方在瀑布后的洞穴里躲藏了整整七天。
这七天里，他靠着那几个早己发馊变味的窝头、偶尔捕捉到的几只倒霉山鼠，以及洞口滴落的泉水活了下来。
腿上的伤口在那种简陋的草药和灰烬的敷盖下，奇迹般地没有恶化，渐消，开始结痂。
那套粗浅的呼吸法，配合着锈剑那若有若无的冰凉触感，似乎真的起到了些许作用，让他恢复的速度远超常人。
第七日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水帘，映亮他略显清瘦但眼神己重新变得坚定的面庞时，他决定离开。
继续躲藏，只是坐以待毙。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外面的世界，需要找到仇人的线索。
而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地方——距离李家村五十里外，据说颇为繁华的青牛镇。
他将最后一点马齿苋的汁液涂抹在几处较深的伤口上，用破布条将锈剑层层包裹，背在身后。
那柄剑异常沉重，但对于自幼干惯农活、又在生死间走过一遭的李大方而言，这份重量反而让他感到一丝踏实。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庇护了他七日的洞穴，毅然转身，拨开水帘，踏入晨光之中。
五十里的山路，对于一个伤势未愈的少年而言，并不轻松。
他避开官道，专走人迹罕至的小径，渴饮山泉，饥食野果，夜晚便寻一棵大树或一处岩缝栖身，怀中始终抱着那柄锈剑。
一路上，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却如同初猎的幼狼，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三日后，当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橘红时，一座依山傍水的城镇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灰黑色的城墙不算高大，却带着一种李家村永远无法企及的厚重与喧嚣。
城门口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喧嚣的人声顺着风隐隐传来。
那就是青牛镇。
李大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他深吸一口气，拉了拉头上用树枝和藤蔓编成的简陋斗笠，遮住大半面容，又将背后的锈剑用包袱调整到一个更不显眼的位置，这才低着头，混在几个挑着柴火的农夫身后，向着城门走去。
城门口有两个抱着长枪、穿着破旧号衣的兵丁，懒洋洋地靠着墙根，对进出的人流并不多加盘问，目光只在那些带着大量货物的商队上打转。
李大方顺利地随着人流走进了青牛镇。
踏入城镇的瞬间，一股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热浪扑面而来——食物的香气、牲畜的腥臊、人群的汗味、还有不知名香料和药材的味道，交织成一种陌生而充满活力的气息。
他的耳朵里瞬间灌满了各种声音：小贩声嘶力竭的叫卖、车轱辘压过青石路的辘辘声、酒肆里的喧哗、孩童的嬉闹、还有铁匠铺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这一切，都与李家村的宁静祥和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粗糙而真实的烟火气。
李大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用轻微的刺痛来压制内心的震动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他像一滴水融入了河流，沿着街道边缘缓缓行走，斗笠下的眼睛却如同最精密的筛子，飞快地过滤着涌入视野和耳朵的一切信息。
他看见穿着绸缎、腆着肚子的富商；看见劲装打扮、携刀佩剑的江湖客，他们目光锐利，步履沉稳，周身散发着让李大方感到危险的气息。
看见穿着破旧、面色麻木的苦力；也看见一些衣着奇特、气质迥异于常人的男男女女，他们或背负长剑，或手持拂尘，周围的行人似乎都对他们隐隐带着敬畏，自动让开些许空间。
“修真者……”李大方心中默念。
他在黑衣人身上感受过类似的气质，只是远不如眼前这些人纯粹和……强大。
仇人，或许就隐藏在这些看似超然的人群之中？这个念头让他心底发寒，却又更加坚定了探查的决心。
他没有急于打听什么，而是先找了一个卖面的简陋摊贩，用身上仅有的几枚在村里带来的铜钱，买了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
他坐在角落的矮凳上，小口吃着寡淡的面条，耳朵却竖得老高，捕捉着周围食客和路人的闲谈。
“……听说了吗？黑风寨那伙强人前几日又劫了一队商旅，真是越发猖獗了！”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听说他们背后有‘仙人’撑腰呢！”
“城东王员外家好像在招护院，要求能拳脚，通兵器，月钱可不低……”
“百兵阁新进了一批精钢刀剑，刘师傅亲自锻造的，可惜贵得很……”
“过几日‘升仙会’就要在郡城开始了，不知道这次咱们青牛镇有没有后生能被仙师看上……”
零碎的信息如同碎片，涌入李大方的脑海。
黑风寨（仇人线索？）、
仙人/修真者（力量层次？）、
护院（谋生途径？）、
百兵阁（兵器相关？）、
升仙会（修真门槛？）。
他默默记下这些关键词，心中对这个世界模糊的轮廓开始逐渐清晰。
这是一个凡俗与超凡并存，武力与权势交织的世界。
危险无处不在，但似乎也存在着通往力量的道路。
吃完面，他起身离开，继续在镇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他注意到一些墙壁上贴着模糊的告示，有官府的缉拿文书，也有私人发布的寻人、寻物启事。
他甚至在一条僻静小巷的墙角，看到了一个用炭笔画出的、极其隐晦的奇异标记，形状像是一把折断的剑。
这个标记，让他心头莫名一跳。
天色渐渐暗下，华灯初上。
青牛镇的夜晚比白日更添了几分喧嚣与迷离。
李大方身上的铜钱己经用尽，他必须找到一个落脚之处。
最终，他在城镇边缘，靠近城墙根的一片低矮杂乱、污水横流的棚户区停了下来。
这里的气味更加难闻，环境也更加肮脏，但来往的人神色匆匆，无人会对一个戴着斗笠、遮住面容的少年多看一眼。
他找到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那是一个废弃的窝棚，勉强能遮挡夜露和寒风。
他蜷缩进去，背后是冰冷粗糙的墙壁，怀中紧紧抱着那柄以布包裹的锈剑。
城镇的喧嚣似乎离这里很远，又似乎很近。空气中弥漫着贫穷、挣扎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气息。
这就是江湖吗？与他想象中快意恩仇的侠客传说截然不同，它更真实，更残酷，也更……复杂。
李大方闭上眼睛，感受着怀中锈剑传来的、唯一的熟悉与冰凉。
仇恨并未因见识到世界的广阔而消散，反而如同被投入炉火的生铁，在现实的锤炼下，变得更加凝练、坚硬。
青牛镇，只是起点。
他的路，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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