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的课间休息总是热闹的。明伦堂外的庭院里，老槐树的枝叶筛下细碎的阳光，学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或讨论经义，或炫耀家中新得的古籍，偶尔夹杂着几声清脆的折扇开合声。
韩痞帅没有凑这些热闹，他找了个僻静的石凳坐下，从布包里取出一本李学官借给他的《策论范文》，又拿出小昭早上准备的粗粮饼——饼里掺了些麸皮，咬起来有些粗糙，却管饱。他刚咬了一口饼，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刻意放大的脚步声。
“哟，这不是咱们县学的‘民生大儒’吗？怎么还吃这种粗鄙的东西？”
韩痞帅回头，见张生和刘生带着两个穿锦袍的学子走了过来。张生手里摇着一把描金折扇，嘴角挂着轻蔑的笑，目光落在韩痞帅手里的粗粮饼上，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刘生站在一旁，抱着胳膊，眼神里满是附和的傲慢。
周围的学子闻声都看了过来，有人悄悄退后几步，抱着看热闹的心态；也有人面露同情，却不敢上前——张生的父亲是江宁的富商，和县丞沾亲带故，在县学里向来没人敢惹。
韩痞帅默默把饼放回布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拿起《策论范文》继续看，没有理会他们。他知道这些富家子弟看自己不顺眼，自从上次他解读“学而时习之”得到李学官的赞赏后，这些人看他的眼神就多了几分敌意。
“怎么？不敢回话了？”张生见他不吭声，上前一步，故意用折扇尖挑了挑韩痞帅放在石凳上的书，“我当是什么宝贝呢，原来是本破策论。某些人啊，靠着几句哗众取宠的歪理，把李学官哄得开心了，就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书被扇尖挑得滑落在地，书页散开来，沾了些尘土。韩痞帅的指尖微微收紧，他弯腰去捡书，张生却抢先一步，用脚踩在了书页上。
“啪”的一声，鞋底碾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庭院里格外刺耳。
“捡什么捡？”张生居高临下地看着韩痞帅，语气愈发嚣张，“这种破书，配让你这种穿粗布衫的人看吗？县学是我们这些有功名前程的人来的地方，不是给泥腿子混饭吃的！”
“张兄说得对。”刘生立刻附和，“有些人啊，连件像样的儒衫都买不起，还敢来县学听课，真是丢了咱们江宁学子的脸面。我看他那几句所谓的‘民生见解’，也不过是编出来骗骗李学官的，说不定是从哪个乡野村夫那听来的呢！”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嗤笑，是张生身边的两个学子。韩痞帅慢慢首起身，目光落在张生踩书的脚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张兄，把脚挪开。”
“我就不挪，你能怎么样？”张生扬起下巴，更得意了，“难不成你还敢打我？一个寒门穷酸，也配和我动手？”
韩痞帅没有动，只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论语》有云，‘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张兄出身优渥，却如此傲慢无礼，踩人书籍，辱人出身，这就是你从县学学到的‘礼’？”
张生脸色一僵，随即又冷笑：“我学什么，轮得到你一个穷酸来教？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真以为背几句《论语》就能当君子了？告诉你，在江宁，有钱有势才是硬道理，你这种穷酸，就算读再多书，也还是个泥腿子！”
“是啊，”刘生跟着帮腔，“你以为李学官夸你几句，你就能一步登天了？别做梦了！解试的时候，考官看的是家世背景，是名师举荐，就你这样的，连考场的门都未必能进！”
韩痞帅看着他们嚣张的嘴脸，心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淡淡的悲哀。这些人出身好，有最好的读书条件，却把心思都用在了攀比家世、轻视他人上，反而忘了读书的初心。他轻轻吸了口气，缓缓道：“我出身寒门，确实没有张兄、刘兄那样的家世，也穿不起锦缎儒衫。但我知道，读书不是为了炫耀家世，不是为了装点门面，而是为了明事理、辨是非，为了将来能为百姓做些实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围观的学子，声音清晰而坚定：“《礼记》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文无高低之分，学无贵贱之别，心系民生、心怀天下者，纵使身穿粗布衫，亦不失为君子；若只重出身、不重实学，就算身穿锦缎，也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纨绔罢了。”
这番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水面，围观的学子们都低下了头，有些面露愧色——他们中不少人也曾因韩痞帅的出身轻视过他，此刻被这番话点醒，竟有些无地自容。
张生的脸涨得通红，指着韩痞帅，气得说不出话：“你……你这是强词夺理！你个穷酸……”
“张生。”
一声温和却带着威严的声音从庭院门口传来。众人回头，见李学官手里拿着一卷书，正缓步走来。张生的气焰瞬间矮了半截，连忙收回脚，讪讪地笑道：“李学官，您怎么来了？”
李学官没有看他，而是走到韩痞帅身边，弯腰捡起地上的《策论范文》，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递还给韩痞帅：“韩小友，看书时要当心些，别让书受了委屈。”
“多谢学官。”韩痞帅双手接过书，躬身行礼。
李学官这才看向张生，眼神里带着几分失望：“张生，你父亲送你来县学，是让你读书明理的，不是让你恃强凌弱、轻视同窗的。若你再如此傲慢无礼，不思悔改，将来就算有再好的家世，也成不了大器。”
张生被说得头都不敢抬，连忙躬身认错：“学生知错了，学生以后再也不敢了。”
刘生和另外两个学子也慌忙跟着认错。李学官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去吧，好好反省反省。”
张生等人如蒙大赦，灰溜溜地走了。庭院里的学子们也渐渐散去，有些路过韩痞帅身边时，还会悄悄朝他点个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尊重。
李学官看着韩痞帅，轻轻叹了口气：“韩小友，委屈你了。”
“学官言重了，”韩痞帅摇头，“些许闲言碎语，不足以扰我心神。我现在只想好好备考，不辜负学官和王乡绅的期望。”
李学官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好，有这份定力就好。记住，真正的强者，从不是靠家世和言语取胜，而是靠自己的学识和本心。你只管好好读书，剩下的，有老夫在。”
说完，李学官拍了拍韩痞帅的肩膀，转身回了明伦堂。
韩痞帅握着手里的《策论范文》，指尖传来纸张的温热。他抬头望向天空，老槐树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曳，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他的粗布衫上，竟也有了几分暖意。
他知道，张生等人不会就这么算了，以后在县学里，这样的酸言冷语或许还会有很多。但他不在乎——他的目标在更远的地方，在江宁的解试考场，在千里之外的长安，在那个能让他实现抱负、再见故人的未来。
他轻轻翻开《策论范文》，目光落在“民生”二字上，眼神愈发坚定。那些人的嫉妒和嘲讽，不过是他追梦路上的小小石子，只会让他更清楚自己要走的路，更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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