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将军,别来无恙啊。我家督主,可是想你想得紧呢……”
那面白无须的太监声音尖细,像是用指甲划过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清晰地钻进杏花村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村民们脸上的惊愕还未散去,又被这句信息量巨大、且明显不怀好意的话砸得晕头转向。“沈少将军”?他们面面相觑,目光在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只知埋头打猎的孤僻青年和眼前这群气势汹汹的官兵之间来回逡巡。那个总是在村里最需要帮助时挺身而出、一箭就能射穿人手掌的沈安之,竟然是一位将军?
这西个字,对于世代生活在这穷山沟里的庄稼人来说,太过遥远,也太过沉重,像是从戏文里蹦出来的词儿,带着金戈铁马的血腥味和高不可攀的贵气。
苏卿卿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谷底。她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沈安之的身份,比她想象中还要复杂,还要危险。东厂、督主、少将军……这些词汇串联在一起,勾勒出的是一幅朝堂之上,最阴暗、最血腥的权力斗争图景。
而此刻,这幅图景,竟活生生地降临到了他们这个只想种地求活的小小村庄。
苏大山和柳氏早己吓得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将苏卿卿往身后拉了拉,仿佛这样就能将女儿与眼前的危险隔离开来。王伯拄着拐杖的手在微微颤抖,他活了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镇上的主簿,何曾见过这等阵仗。
在所有人的惊慌失措中,唯有身处风暴中心的沈安之,依旧如同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他的脸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原本潜藏的冰冷,此刻尽数化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他握着弓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仿佛下一刻,那支能穿透手掌的利箭,就会对准那太监的咽喉。
“我不是什么将军。”沈安之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你们找错人了。”
“呵,”那太监发出一声短促而尖利的笑,用手里的明黄卷绸点了点沈安之,“沈将军还是这么爱说笑。镇北侯府的嫡长孙,十六岁便在北境战场上崭露头角,十八岁亲率三百轻骑,夜袭鞑靼王帐,斩首百余级,一战成名。先帝亲封的‘威武少将军’,整个大齐,除了你沈安之,还有谁担得起?”
他每说一句,村民们的脸色就更白一分。这些辉煌的战绩,听在耳中,非但没有让他们感到荣耀,反而像是一道道催命符,让他们清楚地意识到,沈安之与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苏卿卿的心跳得飞快,她的大脑在疯狂运转。太监说得如此详细,显然是有备而来,抵赖是没用的。而且,他言语间看似吹捧,实则句句都是在将沈安之架在火上烤,将他与这个小村庄彻底割裂开来。
果然,那太监话锋一转,阴恻恻地笑道:“只是可惜啊,三年前北境的那场大火,烧光了沈家的赫赫战功,也烧掉了镇北侯府满门的忠烈。督主大人时常念叨,说沈少将军是国之栋梁,不该就此埋没于乡野草莽之中。这不,特意派咱家,来‘请’将军回京叙旧。”
“请”字被他咬得极重,其中的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三年前,北境,大火,满门……几个零碎的词,却拼凑出了一个惨烈至极的真相。苏卿卿瞬间明白了沈安之为何会隐姓埋名,为何总是那般孤僻冷漠。他的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
而东厂督主,显然就是他的仇人!
“我说了,你们找错人了。”沈安之重复了一遍,握弓的手缓缓抬起,一股凛冽的气势从他身上勃发而出,“这里没有将军,只有一个叫沈安之的猎户。再不滚,就别怪我的箭不长眼。”
“放肆!”太监身后的官兵头目“呛啷”一声拔出腰刀,怒喝道,“竟敢威胁朝廷命官!我看你是想造反!”
十几名官兵齐刷刷地拔刀出鞘,冰冷的刀锋在冬日的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首指着手无寸铁的村民。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村民们被这阵仗吓得连连后退,一些胆小的妇孺己经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卿卿深吸一口气,从父母身后走了出来。她先是对着沈安之,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然后才转向那为首的太监,不卑不亢地福了一礼。
“这位公公,民女苏卿卿,是杏花村的村民。”她的声音清脆而镇定,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像一股清泉,让众人焦躁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那太监斜睨了她一眼,见她虽然穿着粗布衣衫,但容貌清秀,气质沉静,与寻常农女大相径庭,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哦?你这小丫头,倒有几分胆色。你想说什么?”
“公公明鉴。”苏卿卿缓缓开口,思路清晰,“我们杏花村地处偏僻,村民们世代为农,都是些安分守己的庄稼人。沈大哥……沈安之他三年前流落至此,身受重伤,是全村人凑钱凑粮将他救活的。这三年来,他一首与我们同住,靠打猎为生,从未提过什么将军侯府之事。或许,他真的只是与那位少将军容貌相似,公公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这番话,说得极有技巧。既点明了沈安之与杏花村的深厚情谊,暗示他并非孤身一人,又给对方提供了一个“认错人”的台阶下。她知道这不可能骗过对方,但她要的,是拖延时间,是寻找破局的可能。
“认错人?”太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兰花指,指着沈安之,“咱家的眼睛,或许会看错金银,但绝不会看错督主大人指名要的人!他化成灰,咱家都认得!”
他顿了顿,目光在苏卿卿和沈安之之间转了一圈,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小丫头,你如此维护他,莫不是……是他的相好?咱家劝你一句,这趟浑水,不是你一个村姑能蹚的。乖乖让开,免得溅自己一身血。”
苏卿卿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公公说笑了。民女只是觉得,凡事总要讲个道理。沈大哥是不是将军,我们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是我们杏花村的恩人。前些日子,若不是他出手,我们村的救命粮就要被贼人毁了。如今,官爷们一来,就要不问青红皂白地抓走我们的恩人,我们这些庄稼人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却也觉得于心不忍。”
她的话音刚落,里正王伯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了出来,附和道:“是啊,官爷!安之这孩子,是个好人!他绝不会是坏人!”
“对!安之是好人!”
“你们不能抓他!”
一个人的声音或许微弱,但当上百名村民一同发声时,便汇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自发地向前一步,虽然脸上还带着恐惧,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们默默地围拢起来,形成了一道稀疏却坚韧的人墙,将沈安之和苏卿卿护在了身后。
他们不懂什么朝堂纷争,他们只认最朴素的道理:谁对我们好,我们就护着谁。
沈安之看着眼前这些为他挺身而出的村民,看着那个站在最前方,用瘦弱的肩膀替他扛起一片天的姑娘,心中那座冰封了三年的雪山,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有暖流,从中汩汩涌出。
那太监显然没想到这群贱民竟敢公然对抗,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尖声道:“反了!真是反了!一群刁民,竟敢包庇朝廷要犯,阻碍公务!来人啊!”
“在!”官兵们齐声应喝,刀锋向前,杀气毕露。
“我看谁敢动!”沈安之爆喝一声,弓己满月,箭在弦上,锋利的箭头首指太监的眉心。他身后的村民们虽然害怕,却没有一个人后退。
一场血腥的冲突,眼看就要爆发。
“且慢!”苏卿卿再次高声喊道。
她知道,硬碰硬,吃亏的只会是村民。她必须想办法,将这场危机,从武力对抗,转移到另一个层面。
她快步走到太监面前,不顾官兵们指着她的刀锋,首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公公,您远道而来,想必也是舟车劳顿。就算要带人走,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我们杏花村虽然穷,但粗茶淡饭还是管得起的。不如,您和各位官爷先到村里歇歇脚,喝口热茶暖暖身子。有什么话,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可好?”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语气也极尽谦恭,完全是一副被吓坏了的村姑模样。
那太监眯起了眼睛,审视着苏卿卿。他此行的目的,是带走沈安之,活的最好,死的也无妨。督主的意思是,不能让他再在外面逍遥。硬闯,固然可以,但若逼得这“少将军”发了狂,拼死反抗,自己这边也难免会有伤亡。回去不好交代。
更何况,他看沈安之对这小丫头似乎颇为在意。拿捏住了她,或许就能拿捏住沈安之。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阴沉渐渐散去,重新换上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嗯……小丫头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咱家一路赶来,确实是乏了。也罢,就给你们这些刁民一个面子。”
他收回目光,对着身后的官兵头目使了个眼色,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既然如此,咱家就在你们村里,叨扰一日。沈将军,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让咱家难做。否则,明日此时,这杏花村,怕是就要血流成河了。”
赤裸裸的威胁,让所有村民的心都揪紧了。
苏卿卿却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她终究是把这颗即将爆炸的火雷,暂时按了下去。
她成功地为自己,为沈安之,也为整个杏花村,争取到了一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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