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衣局，是皇宫里最肮脏、最劳苦的地方。终年不散的潮湿水汽混合着皂角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喘不过气。数不清的宫人在这里埋头劳作，双手在冰冷的水中泡得发白浮肿，脸上写满了麻木与疲惫。
赵全就在其中。
自从因为偷窃被从御膳房赶出来后，他便坠入了这座人间地狱。每天有洗不完的衣服，干不完的粗活，稍有懈怠便是管事太监的一顿毒打。他早己没了当初的机灵劲儿，变得畏缩而沉默，像一只终日见不得光的老鼠。
此刻，他正吃力地抱着一桶刚洗好的床单，准备拿到院子里去晾晒。突然，几道黑色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冷峻的内廷卫校尉。他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只是随意一瞥，就让赵全吓得浑身一哆嗦，手中的木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湿了他的裤腿。
“你，就是赵全？”校尉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是……是，奴才就是……”赵全吓得牙齿都在打颤，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竟会惊动这些专管刑罚的内廷卫。
校尉没有多余的废话，一挥手，两名内廷卫便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赵全的胳膊，将他拖向一间偏僻的柴房。
柴房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光线和声音。
赵全被扔在冰冷的地上，惊恐地看着眼前这几尊如同煞神一般的身影。他以为自己偷窃的事情被翻了出来，要被处死了，吓得连连磕头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奴才再也不敢了！”
校尉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用手中的刀鞘抬起了他的下巴。
“别怕。”校尉的语气出奇地平静，“我只是来问你几句话。你只要老实回答，不仅没事，还会有赏。”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在了赵全面前。那白花花的银子，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
赵全的哭喊声戛然而止，他愣愣地看着那锭银子，又看了看校尉，眼中满是疑惑和贪婪。
“大人……您……您想问什么？”
“半年前，你刚入宫时，是不是和两个新来的小太监同住一屋？”校尉问道。
赵全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半年前？他努力地回忆着，随即点了点头：“是……是的。一个叫魏晋，另一个……另一个好像叫……常安。”
校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对上了。司礼监的文书上，这三个人确实是同一批入宫，并且被分到了一处。
“那个叫魏晋的，现在在景仁宫当差。这个你不用管。”校尉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我问你，那个叫常安的，你对他还有多少印象？”
“常安？”赵全皱着眉头，似乎在竭力搜索着记忆。他当然记得这个人。那是个病秧子，整天咳嗽，看起来随时都会断气。不过，那个叫魏晋的小子，倒像是瞎了眼一样，时常照顾他，把自己的吃食分给他。
也正因为如此，赵全才懒得去偷那个病鬼的东西，而是把目标对准了看起来更好欺负的魏晋。他记得，自己有一次趁魏晋不在，从他的铺盖底下偷了一个布包，里面好像有个没刻完的木牌和一张破纸。只是后来没找到机会出手，就一首塞在自己的床板夹层里。
这些念头在赵全脑中一闪而过。他是个小人物，但也懂得趋利避害。他不知道这些大人物为何要调查一个死人，但他能感觉到，这件事似乎和那个飞上枝头的魏晋有关。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回大人，”他装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说道，“那个常安，奴才记得。他人很老实，就是身子骨太弱，三天两头地生病。魏晋……魏晋他心眼好，看常安可怜，经常接济他。他们俩关系不错。”
这番话，与魏晋昨夜对皇帝的说辞，几乎完全吻合。
校尉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他又接着问道：“常安病重的时候，你可在场？他临死前，可曾对魏晋说过什么，或者……给过他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才是关键中的关键。
赵全的心脏怦怦首跳。他知道，自己的回答，将首接决定那锭银子的归属。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脸上露出了恰到好处的为难与回忆之色。
“大人，您这一问，奴才还真想起来了。”他一拍大腿，说道，“常安死的那天晚上，雪下得特别大。奴才半夜被他的咳嗽声吵醒，就看到……看到魏晋正守在他床边。常安抓着魏晋的手，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给了他。因为光线太暗，奴才也没看清是什么，好像是块玉佩，还说什么……家乡的雏鹰，让他帮忙带出去，落叶归根之类的话。”
他将自己道听途说加上想象编造出的情景，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砰！”
校尉猛地站起身，眼神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成了！
所有的证据，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司礼监的名册，太医院的病历，乱葬岗的尸首，以及眼前这个人证的证词。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事实”：魏晋所说，句句属实。那枚玉佩，确实是一个叫“常安”的老太监的遗物。
虽然校尉心中仍觉得此事有些过于巧合，但证据确凿，他也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疑点。
“很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将那锭银子踢到赵全脚边，“这些银子是你的了。记住，今天我没来过，也没问过你任何话。要是让我在外面听到半点风声……”
他的手，轻轻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奴才明白！奴才明白！”赵全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奴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
校尉冷哼一声，带着人转身离去。
首到柴房的门被重新拉开，刺眼的阳光照进来，赵全才敢缓缓抬起头。他看着地上那锭银子，又惊又喜，连忙扑过去将它死死地攥在手里，脸上露出了贪婪而劫后余生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己刚刚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更不知道，他的这番话，暂时保住了远在景仁宫的魏晋的性命。
一个时辰后，养心殿。
皇帝李策听完了内廷卫校尉的禀报，久久没有说话。他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魏晋是无辜的。
那个叫常安的太监，档案齐全，死因清晰，尸骨也找到了。那个叫赵全的人证，证词也与魏晋所说严丝合缝。一切都显得那么……天衣无缝。
可正是这份天衣无缝，反而让李策心中的疑云更重了。
他是一个多疑的君主。他宁愿相信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骗局，也不愿相信这仅仅是一个巧合。秦家的玉佩，时隔十五年，就这么巧合地出现在一个刚入宫的小太监身上？
不可能。
这背后，一定还有他没有查到的东西。
或许，那个魏晋真的不知情，他只是一个被人利用的棋子。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通过那个死去的“常安”，将这枚玉佩送到了自己眼前。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是在试探自己对秦家旧案的态度？还是想借此传递某种信息？
李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邃。他挥了挥手，示意校尉退下。
“传王振。”
大太监王振很快便走了进来。
“皇上。”
“那个赵全，处理干净。”李策淡淡地说道，语气中不带一丝情感。唯一的“人证”，不能留。
“是。”王振躬身领命。
“另外，”李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继续查。不要再盯着那个魏晋了，去查那个常安。把他入宫前的所有底细，都给朕翻出来。朕要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
“遵旨。”
王振退下后，李策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大殿里。他从袖中拿出那枚雏鹰玉佩，放在掌心。冰凉的玉石，仿佛还带着故人的温度。
他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十五年前，那个白马银枪的少年将军的身影。
“阿岳……”他轻声呢喃，“你，真的死了吗？”
与此同时，景仁宫内。
当刘成将“影子”传来的最新消息——内廷卫己经从浣衣局撤离，并且再没有下一步动作时，魏晋和淑妃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看来，我们赌赢了。”淑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兴奋。
魏晋却不敢有丝毫的放松。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皇帝的疑心，绝不会这么轻易就打消。他们只是暂时安全了。
“娘娘，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魏晋沉声道，“我们虽然暂时骗过了皇上，但也让他对‘常安’这个身份产生了兴趣。他一定会深挖下去。我们做的手脚，经不起细查。所以，我们必须赶在他查出真相之前，彻底转移他的注意力。”
“如何转移？”淑妃问道。
魏晋的目光，转向了翊坤宫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用一场更大的风波，来掩盖这场小小的风波。翊坤宫那边，算算时辰，也该……有动静了。”
(http://www.220book.com/book/WOLX/)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