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到来，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瞬间吹散了景仁宫内刚刚凝聚起来的喜悦气氛。
淑妃脸上的兴奋还未完全褪去，便被一层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娇羞所取代。她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发髻，带着满殿的宫女太监，跪迎圣驾。
秦安跪在人群的最后，低垂着头，将自己的身形，尽可能地隐藏在阴影之中。他能感觉到，一道锐利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从他的头顶，一扫而过。
李策今日没有穿那身明黄色的龙袍，而是换上了一件玄色的、绣着暗纹的常服，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寻常贵公子的俊逸。可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却丝毫未减。
“都起来吧。”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径首走到主位上坐下，目光，落在了淑妃那张精心装扮过的脸上。
“爱妃今日，气色不错。”他淡淡地说道。
淑妃心中一凛。这话听似夸奖，实则是在点她。德妃刚刚被赐死，她这个“姐妹情深”的宠妃，不该是这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她连忙收敛起笑容，脸上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哽咽：“皇上……臣妾只是……只是觉得，皇后姐姐的大仇得报，心中……聊以慰藉罢了。一想到姐姐惨死，臣妾这心里，还是像刀割一样疼。”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李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端起宫女奉上的热茶，轻轻吹了吹。
“你能这么想，很好。”他呷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皇后一案，如今算是水落石出了。德妃心生嫉妒，构陷中宫，罪有应得。而你，能不畏人言，为皇后鸣冤，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居功至伟。”
淑妃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是要……论功行赏了？
只听李策继续说道：“朕决定，晋你为皇贵妃，赐金册金宝，即日起，正式执掌六宫凤印。待皇后丧期过后，朕便会下旨，册你为后。”
封后！
这两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整个景仁宫炸响！
淑妃整个人都懵了，她简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皇帝会赏赐她金银珠宝，会给她更多的恩宠，却唯独没有想到，幸福，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巨大！
皇后之位，那是后宫所有女人，穷尽一生都无法企及的巅峰。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跪在后面的秦安。
秦安依旧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但淑妃，却从他那微微绷紧的背影中，读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强压下心中的狂喜，再次跪倒在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臣妾……臣妾谢皇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李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这是你应得的。”
他将目光，从淑妃的身上移开，缓缓地，落在了秦安的身上。
“那个叫魏晋的，上前来。”
来了。
秦安的心中，一片平静。他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他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跪下，行礼。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奴才魏晋，叩见皇上。”
“抬起头来。”
秦安依言，缓缓地抬起了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正面地，与这位窃国者对视。
李策的眼睛，很深，像两口幽不见底的古井。当你看向它们的时候，会有一种灵魂要被吸进去的错觉。他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你，很不错。”李策看着他，缓缓地说道，“一个小小的太监，却有如此胆识与谋略，先是助淑妃复宠，后又查出皇后死因。朕的这后宫里，很久没有出过你这样的人才了。”
“奴才不敢当。”秦安垂下眼帘，恭敬地回答，“奴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主子，为了皇上。奴才只是做了，一个奴才该做的事。”
这番回答，同样滴水不漏。将所有的功劳，都归于忠心。
“好一个‘奴才该做的事’。”李策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既然有功，就该赏。说吧，你想要什么？金银，还是官职？”
秦安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这是皇帝在试探他。
他如果要是了金银，那便说明他只是一个贪财的小人，不足为虑。
他如果要是了官职，那便说明他野心勃勃，需要立刻打压。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迎着李策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
“回皇上，奴才什么都不要。”
李策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哦？为何？”
“因为奴才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秦安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德妃虽己伏法，但此案，尚有诸多疑点。奴才斗胆猜测，德妃背后，或许还有同党。一日不将这些乱臣贼子全部揪出，我大周江山，便一日不得安宁。奴才……心中难安！”
他顿了顿，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如金石。
“奴才，不求赏赐。只求皇上，能再给奴才一个机会，一个能为皇上分忧、为社稷尽忠的机会！奴才愿以戴罪之身，继续追查此案，不破此案，誓不罢休！”
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慷慨激昂，何等的忠心耿耿！
就连一旁的淑妃，都听得有些动容了。
李策看着伏在地上的秦安，久久没有说话。
大殿内，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寂静。
秦安能感觉到，皇帝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在他的身上，一寸一寸地剖析着，似乎要将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都给挖出来。
他不敢有丝毫的异动。他将自己的呼吸，都调整到了最平缓的状态。
他赌的，就是皇帝的多疑。
一个帝王，最怕的，不是臣子的贪婪，也不是臣子的野心。而是……他看不透的臣子。
秦安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超乎寻常的、近乎偏执的“忠诚”。这种忠诚，己经超越了对金钱和权力的渴望，升华到了一种“为国为民”的高度。
这，恰恰是皇帝最需要的。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他比任何一个皇帝，都更需要这种纯粹的、能为他所用的“忠诚”。
良久，李策，终于笑了。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欣赏的笑。
“好，好一个‘为社稷尽忠’！”他站起身，亲自将秦安扶了起来，“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既然你有此心，朕，就成全你。”
他看着秦安，一字一句地说道：
“半个月后，西境蛮族入侵，朕欲派平西大将军王翦，率十万大军，前去平叛。司礼监掌印戴权，近日偶感风寒，不便随行。朕，就命你，以监军之职，随军出征！”
监军！
秦安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成功了！
太后的预言，竟然真的，一字不差地，实现了！
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脸上，却露出了惶恐与不安的神情。
“皇上，这……这如何使得？”他连忙跪下，“奴才……奴才只是一介太监，寸功未立，何德何能，敢担此重任？监军之职，关乎国运，奴才……奴才万万不敢接受！”
他的惶恐，不是装的。
因为他知道，皇帝的奖赏，从来都不是白给的。
这监军的身份，是荣耀，是机会，但同时，也是一道更凶险、更致命的考验。
李策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变得高深莫测。
“朕说你担得起，你就担得起。”
他缓缓地，俯下身，在秦安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朕知道，你不是魏晋。你是……秦家的那个余孽，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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