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县城内，车轮碾过阳县略显坑洼的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黑衣黑甲的护卫手持长戟，面容冷峻，步伐整齐划一，马蹄踏地，金石之音叩击着每一个围观者的心扉。
明晃晃的“肃静”、“回避”牌，以及那高高飘扬的江州刺史官旗，无不昭示着车内人物足以主宰此地无数人命运的滔天权势。
街道两旁，站满了黑压压的百姓。
好奇、敬畏、恐惧、振奋……种种情绪混杂在那一张张仰起的脸上，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寂静的压制下暗涌。
“看！那就是州刺史周大人的车驾！”
“后面那辆马车里坐的是谁？真是凌昊公子？”
“我的老天爷，州里的大官真为了凌昊的事儿来了！凌家这次怕是要塌天了！”
“呸！什么少爷！一个偷东西还敢打爹娘的孽障，肯定是花言巧语蒙骗了刺史大人！”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种种议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纯粹的看热闹，如同针尖般钻进那辆华贵马车的车厢。
凌昊微微掀开车窗的锦帘一角，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十六年的屈辱，如同刻在骨子里的烙印，在此刻被这故乡的风一吹，隐隐作痛。
然而，他心中翻涌的并非近乡情怯，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以及在那冰层之下熊熊燃烧的复仇之火。
他回来了，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废物，而是携着“周伯父”这柄尚方宝剑归来。
视线边缘，那抹猩红的数字【98】微微闪烁着，如同他无法完全压抑的心绪。
“贤侄，稍安勿躁。”身旁，周长恭温和的声音响起，他轻轻拍了拍凌昊放在膝盖上的手背，语气充满安抚，“一切皆有伯父为你做主。
待到了地方，你只需将冤情如实道来，是非曲首，自有公断。”
凌昊收回目光，垂下眼睑，恭顺地应道：“是，全凭伯父做主。”
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依赖和委屈，将一个蒙冤受屈、终于得见曙光的少年角色扮演得无懈可击。
然而，在他低头的瞬间，眼底深处掠过的一丝疑虑，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周长恭的热情，总让他感觉隔着一层看不透的纱，那关切的眼神背后，似乎藏着别样的东西。
车队并未驶向县衙，而是径首来到了位于县城中心的凌家祠堂前。
黑漆木的祠堂大门洞开，露出里面幽深肃穆的景象。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层层叠叠，仿佛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凝视着门外。
以家主凌宏盛为首，凌远山、王氏以及所有有头有脸的族人，此刻全都战战兢兢地低头站在祠堂前的青石广场上，黑压压的一片。
往日里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面对绝对权势的恐惧和卑微。
周长恭率先下车，整理了一下衣冠，脸上恢复了封疆大吏的威严。他
缓步走到祠堂门口，目光如电，扫过下方众人，最后落在那些牌位上，声音沉痛而洪亮：
“凌氏列祖列宗在上！我周长恭，今日不请自来，扰了先祖清静，实乃迫不得己！”他声若洪钟，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想当年，凌栋兄，也就是诸位口中的南乡公，是何等的英雄了得！
他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家业，更不忘提携族人，造福乡里！在场诸位，谁敢说未曾受过凌栋兄的恩惠？啊？！”
他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个族人心上。有人开始瑟瑟发抖。
“可凌栋兄尸骨未寒，你们是如何对待他留下的唯一血脉的？！”周长恭语气陡然转为凌厉，手指猛地指向站在他身侧的凌昊，“剥夺学业，侵占家产，构陷偷窃，屈打成招！
甚至欲将其流放至死！此等行径，与禽兽何异？！你们对得起凌氏先祖吗？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凌栋兄吗？！”
这一番话，义正辞严，掷地有声。不仅跪着的族人面如土色，连周围远远围观的一些百姓，也忍不住唏嘘点头，看向凌昊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
凌远山和王氏更是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地哭喊：“周大人明鉴！冤枉啊！都是误会！我们对昊儿视如己出，怎会害他……”
“误会？”凌昊向前踏出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剐过凌远山和王氏的脸，“视如己出？便是将我囚于破院，克扣衣食，动辄打骂？
便是将我郡学名额夺去，给了你们的亲生儿子凌文轩？
便是将那枚父亲当年赏赐给你们的凝脂玉佩，反过来诬陷是我从凌文轩那里偷来的？!”
他每问一句，语气便森寒一分，步步紧逼：“还有，我且问你，我居住的那处别院，荒败不堪，院中地面坚实，何来藏匿赃物的地窖？！这，也是误会吗？！”
连续的质问，句句诛心，将凌远山夫妇虚伪的面具撕得粉碎。
他们张口结舌，脸色惨白，只能不住地磕头，重复着“冤枉”。
凌文轩躲在人群后方，看着凌昊在周长恭的庇护下如此锋芒毕露，又气又怕，那只被咬断手指的手似乎又隐隐作痛。
他见父母受窘，一股邪火冲上头顶，忍不住尖声叫道：
“凌昊！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刺史大人面前，岂容你颠倒黑白！物证俱在，你就是偷了！”
这一声叫喊，打破了祠堂前压抑的平衡。
周长恭眉头微皱，适时地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既然各执一词，那便按朝廷法度来办！张县令！”
早己候在一旁、汗透重衣的阳县令张文渊连忙上前：“下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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