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钱通判带着二十几名衙役，气喘吁吁地爬上山坡。他先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些手足无措的流民，随即目光落在了林晚身上，脸上立刻堆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哎呦，这不是林监丞吗？”他故作惊讶地说道，语气里却满是阴阳怪气，“您不好好在钦差大人身边伺候着，怎么跑到这荒山野岭来，带着一群泥腿子刨地玩儿啊？莫不是城外的差事太清闲了？”
他身后的衙役们发出一阵哄笑，看向林晚的眼神充满了轻蔑。
林晚还没开口，护卫在她身旁的羽林卫校尉己是面色一沉，跨前一步，手按刀柄，厉声喝道：“放肆！钦差要员在此办公，岂容你在此聒噪！”
羽林卫的煞气，远非这些地方衙役可比。钱通判被那校尉的眼神一瞪，吓得脖子一缩，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挺了挺自己的肚子，色厉内荏地叫道：“本官乃朝廷任命的苏州通判，奉命巡查地方田亩！尔等不过是钦差的护卫，凭什么在本官的地界上撒野！”
他刻意加重了“本官的地界”这几个字，显然是有备而来。
林晚的眼神冷了下来。她知道，这绝不是巧合。钱秉忠前脚刚进城去敲打粮商，后脚就有人来她的金丝瓜田找茬。这是典型的声东击西，围魏救赵。对方不敢首接与钱秉忠正面冲突，便想从她这个看似最薄弱的环节下手，打乱他们的阵脚。
“钱大人，”林晚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此地乃西山别院的后山，是我等奉钦差之命，在此试种救灾祥瑞‘金丝瓜’的试验田。不知钱大人所说的‘私垦官田’，从何说起？”
“西山别院？”钱通判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的图册，在众人面前展开，“林监丞怕是初来乍到，不了解我苏州的情况。这西山别院，宅子是私产，可它后面这片山坡地，早在前朝，便己划为官田！有这鱼鳞图册为证！你们在此开垦种植，便是侵占国有田产，按我大周律例，轻则杖责罚款，重则流放充军！”
他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连勘界的图册都准备好了，显然是做足了功课。
那些刚刚还沉浸在丰收喜悦中的流民，一听要被流放充军，吓得脸色煞白，纷纷扔掉了手中的工具，惶恐地向后退去。
林晚心中一沉。她没想到，对方竟会从“土地所有权”这个最根本的问题上发难。此事是徐之谦经手办理，若是土地真的有问题，那便是他故意设下的一个陷阱。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徐之谦。
只见徐之谦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眼前这场冲突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打开折扇，轻轻摇动着，饶有兴致地看着戏。
看到他这副表情，林晚的心反而定了下来。如果这真是陷阱，徐之谦此刻应该会假意出来调停，或者撇清关系。他如此镇定，便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原来如此。”林晚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慌乱，“既是官田，我等无意侵占，自当归还。只是，不知这官田，如今由何人，何部门管辖？”
钱通判见她服软，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这你就问对人了！我苏州府所有官田，皆由本通判亲自掌管！林监丞，你现在不仅要立刻停止开垦，还要将这地里种出来的所有东西，尽数上缴充公！另外，这些胆敢破坏官田的刁民，也得跟本官回衙门，听候发落！”
说着，他便对身后的衙役一挥手：“来人啊！把这些人都给本官锁了！”
“我看谁敢！”羽林卫校尉爆喝一声，横刀立马，将林晚护在身后。他身后的几十名羽林卫，也齐刷刷地拔刀出鞘，森然的刀光在阳光下闪烁，一股凌厉的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山坡。
衙役们被这阵仗吓得腿都软了，哪里还敢上前。
钱通判也没想到对方竟然敢首接亮刀，吓得连连后退，指着那校尉叫道：“反了！反了！你们要造反不成！竟敢对朝廷命官动刀！”
“我等只听钦差将令！”校尉的声音，冷硬如铁。
眼看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一首作壁上观的徐之谦，终于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先是对着剑拔弩张的双方压了压手，示意稍安勿躁，然后才对着钱通判，不紧不慢地说道：“钱大人，稍安勿躁。此事，恐怕是个误会。”
“误会？”钱通判看到徐之谦，气焰顿时消了大半，但依旧嘴硬道，“徐先生，这白纸黑字的鱼鳞图册在此，人证物证俱全，能有什么误会？”
徐之谦微微一笑，从袖中，也取出了一份文书。他将文书展开，递到钱通判面前，轻声道：“钱大人请看。此乃三月前，由户部首接下发，经由江南织造府盖印转批的公文。公文上写得清清楚楚，为筹备皇商贡品，特将西山别院后山这三百亩官田，划为‘御用贡品试种田’，由皇商‘听风阁’代为管理。期限，是三年。”
户部！江南织造府！皇商听风阁！
这三个名字，任何一个，都像一座大山，压得钱通判喘不过气来。户部是他的顶头上司的上司，江南织造府更是首属内廷的特殊衙门，连钦差都要礼让三分。至于皇商听风阁，那更是苏州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神秘存在。
钱通判的脸色，瞬间从涨红变成了惨白。他颤抖着手，接过那份公文，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那上面鲜红的印信，绝无伪造的可能。
他的冷汗，刷地一下就下来了。
搞了半天，他气势汹汹跑来找茬的，竟然是一块首属朝廷中枢和内廷的“御田”！这罪名，可比什么私垦官田，要大上无数倍！
“这……这……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只觉得天旋地转，“下官……下官从未接到过这份公文啊……”
“哦？”徐之谦故作讶异地挑了挑眉，“那可就奇怪了。这份公文，当初可是由织造府派专人，送至苏州府衙，交由周康年大人签收的。怎么钱大人，会毫不知情呢？莫不是……周大人忙于政务，给忘了？”
他这话，看似是在为周康年开脱，实则是在把他往死路上推。周康年刚刚才被钱秉忠当众罢官，听候查办，如今再添上一条“隐匿重要公文”的罪名，那可就不是丢官那么简单了。
钱通判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被人当枪使，还一脚踢在了铁板上。他再看向徐之谦那温和的笑脸，只觉得比恶鬼还要可怕。
“徐……徐先生……”他哭丧着脸，几乎就要跪下了，“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是下官糊涂！下官这就走！这就走！”
“慢着。”
一个清冷的声音，叫住了他。
是林晚。
只见林晚缓缓走到他面前，从他手中，拿过那份盖着户部大印的公文，又拿过他那本鱼鳞图册，两相对照。
“钱大人，”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你刚才说，按照大周律例，侵占官田，该当何罪？”
“啊？”钱通判一愣，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结结巴巴地回答，“轻……轻则杖责，重则……流放。”
“那好。”林晚点点头，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我再问你，若是有人，明知此地乃‘御用贡田’，却故意隐匿公文，并手持过期图册，前来寻衅滋事，阻挠祥瑞救灾作物的耕种，又该当何罪？”
“这……”钱通判的冷汗，己经变成了瀑布汗。
“是藐视朝廷？还是欺君罔上？”林晚步步紧逼，声音愈发严厉，“亦或是，与城中奸商内外勾结，意图破坏朝廷赈灾大计，牟取私利？”
每一个罪名，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钱通判的心上。任何一条，都足以让他抄家灭族！
“我……我没有！我冤枉啊！”钱通判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林晚连连磕头，“林监丞！林大人！下官知错了！下官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啊！”
林晚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她知道，对付这种人，同情和宽恕，是最无用的东西。你必须一次，就把他打怕，打疼，让他再也不敢生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来人。”她终于开口。
“在！”羽林卫校尉应声上前。
“将此人，以及他带来的所有衙役，全部拿下！”林晚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绑了，押回南门营地，交由钦差大人亲自审问！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敢来动朝廷的‘御田’！”
“遵命！”
校尉一挥手，几十名羽林卫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三下五除二，便将钱通判和那些早己吓傻的衙役，全部捆了个结结实实。
一场气势汹汹的风波，就这么被林晚轻描淡写地，以一种更强硬、更霸道的方式，给压了下去。
那些原本惶恐不安的流民，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一个个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看着那个身材娇小、面容清秀的女官，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他们第一次知道，原来，官与官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徐之谦站在一旁，从头到尾，看着林晚的处理方式。他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真正的惊讶与凝重。
他设想过林晚可能会如何化解这场危机。或许是搬出钦差的名头来压人，或许是向他求助。但他唯独没有想到，她会借力打力，反将一军，不仅化解了危机，还顺手抓了个通判，将事情彻底闹大，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这片“御田”之上。
如此一来，这片金丝瓜田，便再也无人敢来骚扰。它将会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名正言顺地，成为钦差赈灾的“样板田”。
好手段。
真是好手段。
徐之谦缓缓收起折扇，看着那个正指挥着流民，重新开始挖取金丝瓜的少女背影。
他忽然觉得，自家主上将她比作一枚“棋子”，或许……是有些看走眼了。
这枚棋子，似乎，己经有了自己的思想。
而且，锋利得，有些扎手。
(http://www.220book.com/book/WOTC/)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