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凌晨下到早上。
灰色的天压在城市上空，街道像一面模糊的镜子。
七点整，纪委调查组抵达分局。
走廊的空气带着金属味。谈话室灯亮起，冷白的光线像一层无菌膜，罩在所有人身上。
桌上放着录音机、笔、文件、水杯。
墙角摄像头红点常亮。
陆衍被请进来。
他脱下湿外套，折得整齐，放在椅背上。
制服笔挺，整个人像被铁定的规则框住。
“姓名、单位、职务。”
“陆衍，市公安局刑侦总队三支队警员。”
“今天的谈话将全程录音录像，你知晓并同意吗？”
“知晓。”
录音笔“滴”了一声，红灯亮起。
摄像头镜头对准他，像一只冷眼。
“陆警官，”调查员翻着文件，声音低而平，“你认识沈季川，对吧？”
“认识。”
“关系？”
“童年好友。”
“你们两家交情不浅？”
“以前不错。”
调查员写下几个字。
“听说你们家和沈家关系密切？”
“是。”
“那你得知他遇害时，有什么反应？”
“……”
“没有反应？”
“从初中他出国后，我们就很少联系了。
但他这几年回国后，我们又见过几次。”
“关系恢复得不错？”
“算是。”
调查员抬起头，目光冷静：“所以，当你得知他遇害时，没有任何情绪？”
陆衍轻声：“我只是没来得及反应。”
那一瞬，录音笔捕捉到一丝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调查员换了一页，语气沉了一点：
“你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死的，对吧？”
陆衍的指尖在桌面轻轻一顿。
“案发现场，除了沈季川，他的两位商业合伙人也被杀——
一个在客厅中刀致命，一个死在卫生间，现场混乱。
嫌疑人是同一人——程曜。”
空气像被抽空。
陆衍抬眼，声音平静：“我知道。”
“知道得挺快。”调查员语气淡淡。
“你是第一个到现场的警官，对吧？”
“是。”
“纪委注意到，你在第一时间把案发报告递交刑侦支队，并申请回避。”
“是。”
“为什么？”
陆衍沉默了一下。
“因为我和死者、嫌疑人都有私交。”
那一句话落下，空气顿时凝固。
调查员放下笔，手指轻敲桌面。
“你能理解，我们必须确认——这种‘私交’，是否影响了你的判断。”
“没有。”
“可你确实和程曜通话，也接到了他的讯息。”
“那是案发前。”
“可案发后，他第一时间联系的人——仍然是你。”
陆衍神情平静：“那是他的求助，不是我的包庇。”
“你确定吗？纪委内部认为，你在某种程度上为他争取了时间。”
“你想说什么？”
“有人怀疑你在包庇他。”
空气骤冷。
录音笔的红灯在桌上反射出一圈淡光。
陆衍仍旧平稳。
“我没有包庇他。”
“可你确实劝过他‘别惹事’。”
“我劝过所有快要出事的人。”
调查员没有接话，
只是慢慢翻了一页新的记录表。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杀人？”
这一次，陆衍没有立刻回答。
他静静地看着桌面，
指尖在无意识地杯口。
空气拉长，
连雨声都被压进墙后。
过了几秒，他才低声说：
“因为有些事情——一旦被看到，就再也装作没发生过。”
调查员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如果你见过那一幕，你也不会问。”
“你见过？”
“我见过太多。”
调查员定定地看着他，
“你是在暗示我们什么？”
“我没暗示。”
他抬头，声音重新平静，
“我只是说，任何人到了那种时候，都不会再是原来的样子。”
调查员的笔尖停在纸上。
“那他最后为什么还联系你？”
陆衍沉默。
“因为他曾经信我。”
“后来呢？”
“后来他知道我是谁。”
调查员抬头：“什么意思？”
陆衍轻声：“沈季川的一个合伙人，生前说漏了嘴。”
那一刻，空气骤然一紧。
调查员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所以程曜最后知道，你是尚正海的儿子。”
“是。”
“那他怎么反应？”
陆衍的唇角微微动了一下。
“他笑了。”
“笑？”
“他说——原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只是我看错了。”
录音笔的红灯一闪。
那句话在空气中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回声。
调查员靠在椅背上，慢慢合上文件。
“陆警官，你要明白，这段话如果写进报告，会让事情更复杂。”
“我知道。”
“那你还要保留？”
“保留。”
“理由？”
“因为这是事实。”
屋子再次安静。
雨声拍在窗上，像谁在远处数时间。
问话结束。
摄像头仍亮着，红灯闪烁。
陆衍没有立刻起身，他靠在椅背上，望着镜头。
那一瞬，他的神情介于冷静与疲惫之间。
他想起程曜。
那天，派出所走廊的雨气混着血味，
程曜坐在凳子上，衣服脏得一塌糊涂，却在笑。
“陆警官，我真不是坏人。”
“我知道。”
“你信我？”
他没答，只给他递了一杯水。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笑得那样干净。
后来他才知道，
那笑，是一个人还没学会恨之前，最后一次笑。
走廊的灯光亮着。
调查员们离开时，有人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没动。
屋里只剩雨声。
他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亮起——
【陆哥，我是不是错了？】
时间：十月二日，凌晨三点零九分。
那是沈季川及其两名合伙人死亡的时间。
他关掉屏幕。
窗外的雨像刀刮。
“我想我今后就一首会是一个人，
最好别人别给我添麻烦，
我也不给别人添麻烦。”
他低声说完，摄像头的红灯重新亮起。
镜头对着他，静静地闪。
那光落在他眼里，像一滴冷血。
他终于明白——
程曜不是不知道他是谁，
而是太晚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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