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的天,总是灰的。
夏末的上海闷得像锅底,空气里混着消毒水、铁锈和潮味。
早晨八点,走廊的广播响起,狱警拍门点名。
铁门“砰”的一声关上,回音在长廊里一圈一圈地震。
程耀坐在床沿,眼睛是空的。
昨晚几乎没睡,脑子里反复都是一个场景——
李思瑶提着饭盒,从地铁口走出来,然后,消失。
他本能地不去想那个“之后”。
可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脑子里反而越是清晰。
他记得陆衍站在玻璃探视窗外,语气尽量平静地对他说:“她的手机在地铁口被找到。”
那时他就明白——事情不对。
可人还是会抱侥幸。
他告诉自己,也许只是走丢,也许只是手机坏了,也许她明天就会回来。
也许。
上午十点,狱警带他去讯问室。
桌上仍旧是那份卷宗。纸边卷起,像被火烤过。
文件第一页印着他的名字,下面是“工地安全事故主要责任人”几个字。
对面的“律师”换了一个新面孔。
那人皮鞋擦得锃亮,语气温和:“程先生,我是新调来的援助律师。”
“援助?”程耀低声问。
“是的。我们查过了,只要你配合签一个认错说明,或许你夫人那边的案子也能有转机。”
那句话像一根针,
瞬间扎进他心里。
“你说什么?”
“我只是转达上面的意思,”那人堆笑,“这事儿不是不能谈——”
“滚。”
“程先生,我是——”
“我说滚!”
桌上的杯子被掀翻,水洒了一地。
那人愣了一下,连忙收拾文件,退了出去。
狱警闯进来,冷声道:“安静点!”
程耀没有挣扎。
他只是垂着头,像个空壳。
嘴里呢喃着:“援助律师……呵,帮谁?”
他知道那人不是律师。
那是“他们”的人。
那些在工地签文件、在酒桌上说笑、在法庭里装正义的——“他们”。
午饭时间。
狱室里飘着酸臭的味道。
塑料饭盒里的米饭黏成一团。
他吃了一口,立刻吐了。
对面的囚犯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说:“听说了吗?那个出事的女的,孩子没保住。”
“闭嘴。”
“我也是听来的,谁知道呢,新闻都撤了。”
那人还没说完,程耀整个人冲了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衣领。
“你再说一遍!”
狱警闻声冲进来。
“干什么!都给我坐下!”
他被摁在地上,胳膊被拧到背后。
“她还活着!”程耀嘶哑着吼,“她不会有事的!”
狱警面无表情:“闭嘴。”
冷水从他头上泼下去。
一阵颤抖之后,他终于没了声音。
下午,暴雨来了。
雨点砸在铁窗上,像无数子弹。
程耀坐在角落,额头贴着墙。
水顺着窗缝流下来,溅湿了他的裤脚。
他想起了以前的雨天——
那天他第一次见陆衍。
派出所的长廊也在漏雨。
那个穿制服的男人递给他一杯热水,说:“我信你。”
那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还值得活。
他闭上眼。
也许那一刻就是错的。
夜里十一点,灯灭了。
牢房里一片漆黑,只剩监控灯闪烁。
有人在咳嗽,有人低声骂人。
程耀靠在铁栏上,眼神一点点失焦。
他听见外面有雷声——很远很远,像另一个世界。
他在心里数着日子:
第一天,她失联。
第二天,没人报案。
第三天,警察还在说“搜寻中”。
他突然笑了。
笑声低低的,像刀在磨。
“陆哥,你不是说……要我信法律吗?”
“你不是说,正义会来吗?”
他抬起头,看着铁窗外一闪而过的雷光,
那一刻他的眼睛几乎发亮。
“他们要的正义,是要我认错。
要我等。
可她在等什么?她在等我救她啊。”
他的声音哽在喉咙。
手指一点点掐进掌心,血从指缝渗出来。
他抬手抹了抹嘴角,苦笑。
“帮底层的人只是贵族的修养……他说得没错。”
“我们这些人,一首都只是修养的背景。”
他咬牙,一字一顿:
“自古都是你们这些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沉默。
几秒后,他又低声说:
“可她不该遭殃。”
那一刻,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绝望,而是冷。
冷得像要吞掉一切的深井。
凌晨,狱警巡逻经过,看见他还醒着。
铁窗后的那双眼睛没有光,只剩下阴影。
墙角有血迹——他把指甲掐断了。
“程耀,睡觉。”
“嗯。”
他低头,把手藏进被子里。
嘴角的线条僵硬,像在笑。
笑意里,全是碎掉的希望。
那一夜,暴雨下了一整宿。
铁窗外的天灰得像纸,
但他终于明白——
世上没有神,
也没有能拯救他的人。
他开始想,
如果真有光,
那光也该由他自己去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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