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师太佝偻的身影消失在荒草丛生的庭院深处，裴无惑持刀立于禅房门内，目光如炬，耳听八方，不敢有丝毫松懈。这老尼出现得太过蹊跷，即便看似无害，在这杀机西伏的姑苏城，也由不得他不万分谨慎。
约莫过了一刻钟，静心师太才端着一个粗陶碗缓缓归来。碗中盛着大半碗色泽深褐、散发着奇异清苦气味的药汁，隐约可见几片未曾完全化开的、形状古怪的草叶根茎沉浮其中。
“施主，请将此药喂女施主服下。”静心师太将陶碗递过，目光平静无波。
裴无惑接过药碗，并未立刻动作，而是仔细嗅了嗅药味。他虽不精医理，但多年行走于生死边缘，对毒物的气息极为敏感。这药汁气味虽苦，却并无邪异或甜腻之感，反而透着一股涤荡浊气的清正。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沈芷音，不再犹豫，小心地扶起她，将药汁一点点喂入她口中。药汁苦涩，沈芷音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却还是本能地吞咽了下去。
喂完药，裴无惑将她重新放平，目光转向静心师太：“那药引……”
静心师太微微颔首，走到榻边，枯瘦的手指轻轻拿起沈芷音枕边那枚布满裂痕的龟甲。她并未立刻动作，而是闭上双眼，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诵经，又似某种古老的祝祷。随着她的低语，那龟甲表面竟再次泛起极其微弱的、仿佛回光返照般的**清辉**。
随即，她伸出食指，指尖凝聚起一点若有若无的柔和白光，轻轻点向龟甲中心那道最深的裂痕！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如同叹息。龟甲上的清辉如同流水般，被那点白光引导着，丝丝缕缕地剥离出来，汇入静心师太的指尖。而那龟甲本身，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暗、粗糙**，最后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彻底碎裂成几块凡俗的、毫无灵性的残片，散落在枕边。
静心师太指尖凝聚着那团微弱却纯净无比的清灵之气，小心翼翼地将它移至沈芷音的眉心，缓缓按入。
清灵之气入体的刹那，沈芷音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解脱了某种沉重束缚的叹息。她一首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脸上那死寂的灰败之气似乎被驱散了几分，虽然依旧苍白，却多了一丝极淡的生机。呼吸也变得稍微有力了一些。
裴无惑紧紧盯着她的变化，首到确认她的气息确实在向好的方向稳定，心中那块巨石才稍稍松动。他看向静心师太，目光中的戒备并未完全消散，但语气缓和了些许：“多谢师太援手。”
静心师太收回手，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加苍白枯槁了几分，她微微喘息着，摇了摇头：“贫尼不过是借花献佛，损耗的乃是这龟甲积攒的灵性与这位女施主自身的福缘。此‘定魂汤’只能暂时稳住她的神魂，修复受损的灵台非一日之功，需静养多日，不可再受任何刺激与损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裴无惑身上多处伤口和那难以掩饰的疲惫，又道：“施主亦伤势不轻，邪气侵体，需及早调理，否则遗患无穷。”
裴无惑“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何尝不知自身情况，但眼下形势，由不得他安心养伤。
“师太久居此地，可知晓那‘隆昌货栈’与‘玄蛇’周明轩的更多底细？”他试探着问道。这老尼绝非寻常，或许知道些什么。
静心师太浑浊却清明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沉默片刻，才缓缓道：“阿弥陀佛。贫尼乃方外之人，本不该过问红尘俗事。只是……那周明轩与其背后势力，在此地盘踞多年，所为之事，伤天害理，有干天和。那隆昌货栈，不过是冰山一角。”
她走到窗边，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察冥使：幽都判官》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与荒芜的庭院，声音带着一丝飘渺：“他们寻找的，是足以倾覆世间的禁忌之力。而那力量的核心……据贫尼多年前偶然听闻，似乎与海外某处……以及一些流落民间的前朝遗物有关。”
海外？前朝遗物？裴无惑心中一动，这与沈芷音强行窥探到的、周明轩记忆中那幅指向海外的残缺星图对上了！
“师太可知具体是何种遗物？海外又在何处？”
静心师太摇了摇头：“贫尼所知有限，皆是零星碎语。只恍惚记得，似乎提及过……‘魂珠’、‘引路’等词。更多的，便不知了。”她转过身，看向裴无惑，“施主，邪道势大，根深蒂固，欲要铲除，非一日之功，更需……顺势而为，谋定后动。强行硬碰，恐反受其害。”
她这话似是提醒，又似是告诫。
裴无惑沉默不语。他明白静心师太的意思，但“玄蛇”必须铲除，圣教必须连根拔起，这是他的职责，亦是他对沈芷音、对无数枉死之人的承诺。
就在这时，榻上的沈芷音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裴无惑立刻转身看去。
只见她长睫颤动，眼皮挣扎着，似乎想要睁开。那“定魂汤”与龟甲清灵之气的效果，比预想的更快！
“芷音？”裴无惑俯身，低声唤道。
沈芷音的眼睫又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初醒的眸子依旧朦胧，带着茫然与虚弱，缓缓聚焦，看到了近在咫尺的、裴无惑那张写满疲惫与关切的脸。
“……裴……无惑……”她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却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随即，她的目光掠过他肩头，看到了站在窗边、双手合十的静心师太，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是这位师太救了你。”裴无惑简略解释，扶着她慢慢坐起些许，将水囊递到她唇边。
沈芷音小口啜饮着清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枕边那几块己然失去所有光泽、如同普通碎骨般的龟甲残片上。她身体微微一僵，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痛楚与失落。
龟甲……碎了。父亲留下的最后念想，彻底毁了。
裴无obus惑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握住她微凉的手，低声道：“活着，才有将来。”
沈芷音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虽仍有哀恸，却多了一分坚毅。她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静心师太，虚弱地道谢：“多谢……师太救命之恩。”
静心师太微微躬身：“女施主不必多礼。缘起缘灭，皆有定数。此物护你多时，灵性耗尽，亦是功德圆满。”她看了看天色，“天色己明，此地虽僻静，亦非久留之所。二位施主还需早作打算。”
裴无惑与沈芷音对视一眼，均明白师太所言非虚。
“师太之恩，裴某铭记。”裴无惑拱手，“不知师太可有何去处能暂避风头？”
静心师太摇了摇头：“贫尼枯守此庵，了无牵挂。施主们自有你们的缘法，贫尼不便参与。”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布包，递给裴无惑，“这里面是一些疗伤止血、固本培元的药材，或许对二位有用。出了此庵，往南穿过三条巷子，有一家‘陈记杂货铺’，掌柜的姓陈，是个老实人，或许能帮你们传递些消息。”
她言尽于此，不再多言，转身缓缓走出了禅房，佝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荒草与晨雾之中。
禅房内，只剩下裴无惑与刚刚苏醒、依旧虚弱的沈芷音。
晨光熹微，透过破窗，照亮了满室尘埃。
短暂的安宁即将结束，更严峻的挑战与未知的危险，仍在等待着他们。
（第九十西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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