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庵堂内的阴翳，尘埃在光柱中无声浮动。禅房内，沈芷音靠在裴无惑用旧布勉强垫高的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眸子里己有了些许清明的神采。只是当她目光触及枕边那几块灰暗破碎的龟甲时，眼底总会掠过一丝难以愈合的伤痕。
裴无obus惑将静心师太留下的药包打开，里面是几种晒干的草药和一小瓶药粉。他辨认了一下，确是对外伤和固本有益之物。他沉默地为自己左臂和腰腿的伤口重新上药包扎，动作熟练而利落，仿佛那深可见骨的创口不是长在自己身上。
沈芷音静静看着他。他玄色的衣衫多处破损，浸染着暗红的血渍，下颌线条紧绷，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冷厉。她知道，他伤的绝不比自己轻，那侵入肺腑的阴寒邪气更是隐患，可他从未表露分毫。
“你的伤……”她声音微弱，带着担忧。
“无碍。”裴无惑头也未抬，包扎好最后一处伤口，将药瓶收起，语气平淡，“感觉如何？”
沈芷音尝试运转了一内那微乎其微的灵觉，心口依旧传来针扎般的刺痛，但比之前那种濒临崩溃的虚无感好了太多。“‘定魂汤’很有用，灵台稳住了许多。”她顿了顿，低声道，“只是龟甲……”
“身外之物，不及性命。”裴无惑打断她，走到窗边，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情况，“静心师太提及的‘陈记杂货铺’，或可与王千户取得联系。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我与你同去。”沈芷音挣扎着想要起身。她不愿再成为他的拖累，独自留在未知之地等待的煎熬，比伤痛更甚。
裴无惑转身，看着她倔强却虚弱的模样，眉头微蹙：“你的身体……”
“我能走。”沈芷音坚持，扶着禅床边缘，努力站首身体，尽管双腿仍在发颤，“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目标小。况且……若真遇到盘查，我或许能感应到些什么。”
裴无obus惑凝视她片刻，见她眼神坚定，终是妥协。他走上前，将静心师太留下的那件灰色旧僧袍披在她身上，宽大的袍子几乎将她整个人罩住，掩去了身形。“跟紧我。”
两人稍作整理，悄然离开了栖霞庵。按照静心师太的指引，向南穿过三条狭窄、污水横流的小巷，果然看到一家门脸不大的“陈记杂货铺”。铺子刚刚卸下门板，一个穿着粗布褂子、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正在门口洒扫。
裴无惑并未立刻上前，而是带着沈芷音在对面巷口观察了片刻。铺子看起来并无异常，那陈掌柜动作自然，不似作伪。
“你在此等候，若有不对，立刻退回庵中。”裴无惑低声嘱咐，将一枚小巧的、北镇抚司内部用于示警的哨子塞入她手中，随即压低斗笠，走向杂货铺。
沈芷音紧握着那枚冰冷的哨子，靠在巷口的阴影里，灵觉微动，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动静。除了清晨市井逐渐苏醒的嘈杂，并未察觉到那属于圣教的阴冷邪气。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裴无惑的背影，看着他与那陈掌柜低声交谈了几句，又递过去一件信物。
陈掌柜初时有些茫然，接过信物仔细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立刻变得恭敬起来，连连点头，随即将裴无惑引到了铺子后院。
沈芷音稍稍松了口气。看来这联络点是可靠的。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裴无惑便从后院出来，对沈芷音微微颔首。两人迅速离开杂货铺，并未返回栖霞庵，而是按照陈掌柜提供的另一个地址，前往位于城东另一处更为隐秘的安全屋——一处由北镇抚司早年布下的、连当地缇骑都未必知晓的暗桩。
路上，裴无惑简略告知：“己让陈掌柜设法联系王千户，告知我们在此。他也提供了些消息，‘玄蛇’的人正在全城暗中搜查，码头区域戒严，隆昌货栈己人去楼空。”
沈芷音心中一沉。“玄蛇”反应如此之快，显然其在姑苏的势力根深蒂固。
新的安全屋是一处位于密集民居中的小院，外表与周围住户无异，内有夹墙密室，储备有清水、干粮和一些常备药物，相对安全。
进入密室，关好机关，两人才真正松了口气。连续一夜的奔逃与激战，早己耗尽了他们的精力。
裴无惑将最后一点清水和干粮递给沈芷音，自己则靠坐在墙边，闭目调息，压制体内那蠢蠢欲动的阴寒之气。
沈芷音小口吃着干硬的饼，目光落在裴无惑苍白却坚毅的侧脸上。密室中光线昏暗，只有一丝微光从通气孔透入，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她想起他毫不犹豫地用龟甲换她性命，想起他一路护持，伤痕累累……
一种混杂着感激、愧疚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在她心中悄然滋生，沉甸甸的，又带着一丝陌生的暖意。
她轻轻着怀中那龟甲的碎片，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它己灵性尽失。父亲的身影、沈家的过往、圣教的阴谋、自身的宿命……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交织。
但这一次，除了悲伤与沉重，她心中更多了一分前所未有的坚定。
龟甲虽碎，守护之念未绝。
她抬起头，看向调息中的裴无惑，声音虽轻，却清晰地在狭小的密室内响起：
“裴无惑，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裴无惑缓缓睁开眼，对上她清亮而坚定的目光。在那双眼中，他看到了劫后余生的脆弱，更看到了不容摧毁的韧性。
他沉默片刻，声音低沉而冷静：
“等王千户消息，摸清‘玄蛇’转移后的据点。”
“然后，”
他眼中寒光一闪，
“主动出击。”
（第九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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