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林渊便回到了望江楼。他没有休息，只是在窗边静静地站着，看着临安城从沉睡中缓缓苏醒。
听风者给出的线索，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一个乞丐。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
这两个看似毫无关联的身份，组合在一起，却指向了一个极深的漩涡。林渊知道，自己距离那个惊天的秘密，又近了一步。
他没有立刻去找苏知意。在没有找到那个乞丐，没有将罪证拿到手之前，任何消息都只是空谈，甚至可能会打草惊蛇。他必须自己先行动。
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林渊便换上那身普通的麻布短衫，离开了望江楼。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汇入了临安城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
他的目的地，是城隍庙。
临安城的城隍庙香火鼎盛，庙门口更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算命的、卖艺的、卖假药的，还有成群结队的乞丐，将本就不宽敞的庙前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林渊缓步走入这片嘈杂之中，强大的神识悄然散开。这一次，他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探查，而是带着一个明确的目标——寻找一个瘸腿的乞丐。
神识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瞬间覆盖了整个区域。每一个人的样貌、衣着、身体特征，都清晰地呈现在他的脑海中。
很快，他便“看”到了不下十个瘸腿的乞丐。他们或老或少，或断了左腿，或瘸了右脚，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地看着来来往往的香客，口中念叨着千篇一律的乞讨之词。
这些人，看起来都太“正常”了。
林渊的眉头微微皱起。他知道，那个能从黑石滩的混乱中精准取走罪证的人，绝不可能是一个普通的乞丐。他必然有着超乎常人的观察力、判断力，以及隐藏自己的能力。
他收回了神识，决定用最原始的方法——眼睛，去观察。
他找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靠着墙根坐下，学着周围乞丐的样子，将头埋在臂弯里，仿佛在打盹。但他的双眼，却透过臂弯的缝隙，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视着广场上的每一个人。
他观察着那些乞丐。谁的眼神会不经意地扫过周围的环境，谁的坐姿看似懒散实则随时可以发力，谁在拿到施舍时眼中闪过的不是感激而是冷漠。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升高。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嘈杂。林渊的心，却如同一潭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终于，他的目光，锁定在了城隍庙大殿台阶下，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里。
那里蜷缩着一个乞丐。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出头，但一张脸却被污垢和乱发遮掩，看不清真实容貌。他没有像其他乞丐那样主动上前乞讨，只是抱着一条瘸了的右腿，靠在石狮子的底座上，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
他所在的位置很特殊。既不显眼，又能将整个广场的大部分区域尽收眼底。
林渊注意到，每当有官府的衙役巡逻经过时，周围的乞丐都会下意识地瑟缩一下，唯独他，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
就是他了。
林渊心中有了判断。但他没有立刻上前。他知道，对付这样的人，任何一丝鲁莽，都可能让他功亏一篑。
他继续观察着。
中午时分，庙里有善人施粥。乞丐们一拥而上，为了抢一碗热粥打得头破血流。而那个瘸腿乞丐，却依旧没有动。首到所有人都领完了粥，他才一瘸一拐地走过去，从施粥伙计的木桶里，舀起了最后那点带着锅巴的粥底。
他吃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吃完后，他将碗舔得干干净净，又回到原来的角落，继续蜷缩起来。
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平静得可怕。那不是麻木，而是一种看透了世事后的沉寂。
林渊的心中，对这个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这是一个极度自律，且懂得隐忍的人。
他决定试探一下。
他站起身，走到一个卖肉包子的小摊前，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包子。然后，他缓步走到那乞丐面前，将其中一个包子递了过去。
“饿了吧，吃个包子。”他的声音很平和。
那乞丐缓缓地抬起头，乱发之下，一双眼睛亮得惊人。他看了看林渊，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包子，没有接，只是沙哑地问道：“你是谁？为何要给我包子？”
“路过而己，看你可怜。”林渊回答得滴水不漏。
乞丐的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可怜？”他自嘲地笑了笑，“这世上可怜人多了，你救得过来吗？小哥，你的手很稳，不像干粗活的。你的眼神很静，不像普通人。你身上，没有穷人的酸腐气，也没有富人的铜臭味。你不是来施舍的，你是来找我的。”
他的话，字字清晰，逻辑分明。哪里像一个乞丐，分明是一个心思缜密、洞察人心的智者。
林渊的心中，再无半分怀疑。他收回包子，自己咬了一口，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认识我？”林渊问道。
“不认识。”乞丐摇了摇头，“但我知道，能让苏家那位大小姐和影雀台同时关注的人，整个临安城，除了前两天引来天雷的那位‘神仙’，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竟然连苏知意和影雀台都知道。
林渊看着他，缓缓说道：“东西，在你手上。”
乞丐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说道：“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东西了。我这里，只有一只讨饭的破碗。”
“一份，足以让当朝太子万劫不复的罪证。”林渊的声音压得很低。
乞丐的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渊，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警惕与杀意。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沉声问道。
“一个想拿回不属于你的东西的人。”林渊平静地与他对视。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着。周围的人来人往，喧嚣依旧，却仿佛与他们隔绝开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的气息。
许久，乞丐才缓缓地收回了目光，那股凛冽的杀意也随之消散。
“你想要？可以。”他忽然说道，语气出人意料的平静，“但你要告诉我，你拿这东西，是想做什么？”
“交给它该去的地方。”
“哪里是它该去的地方？”乞丐追问道，“是苏知意手里？还是京城某个想借此扳倒太子，自己上位的王爷公卿手里？”
他的问题，尖锐而深刻。
林渊沉默了。他发现，自己竟无法回答。因为苏知意并没有告诉他，罪证的最终去向。
看到林渊的沉默，乞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容，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悲凉。
“你也不知道，对吗？”他轻声说道，“你就像一把刀，锋利无比，却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出鞘，要斩向何人。年轻人，你被当枪使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份东西，在我手上，比在你们任何人手上，都更安全，也更有用。你们想用它来做权斗的筹码，而我，要用它来告慰十万屈死的冤魂。”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撼动人心的力量。
林渊的心中，受到了巨大的震动。他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第一次发现，山下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善与恶，对与错，并非像山上那般黑白分明。
“你是谁？”林渊再次问道。
乞丐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向着城隍庙后的小巷走去。
“如果你真想知道答案，今夜子时，城西，乱葬岗，我会在那里等你。”
一个声音，遥遥地飘了过来。
“记住，还是你一个人来。如果你带了苏家的尾巴，或是动了别的什么心思，那你将永远也见不到那份罪证了。”
林渊看着他消失在巷口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他知道，今夜的乱葬岗之会，将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而那个瘸腿乞丐的真实身份，也即将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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