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比乱葬岗所有阴魂呜咽加起来还要彻骨的死寂,在卫延嘶吼出最后那句话的瞬间,笼罩了林渊。
“他,便是‘长生殿’的……殿主啊!”
短短一句话,十三个字,却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恶毒的诅咒与最荒谬的真理。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林渊的心口,不,是砸在他用十九年光阴构建起来的整个世界上。
风停了,草不动了,远处飘荡的磷火也仿佛被这惊天的秘闻骇得凝固在半空。林渊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十三个字在反复回响,如同神魔的呓语,震得他神魂欲裂,西肢百骸的血液都在瞬间凝固。
师父。
那个将他从襁褓中抱上青峰山,于云海之巅传他吐纳之法,于松下石坪教他识文断字,于炼丹房中授他控火之诀的师父。
那个会因为他偷喝了丹酒而罚他抄录百遍道经,却又会在深夜悄悄为他盖上被角的师父。
那个在他眼中,顶天立地,言出法随,如仙如神,是他生命中最重要、最敬爱、最信赖的师父。
长生殿殿主?
那个勾结东宫,贪墨巨款,草菅人命,害得卫家满门被屠,江南十万灾民流离失所的罪魁祸首?
怎么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你胡说!”
两个字从林渊的齿缝间迸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那双一向清澈如古井的眼眸中,第一次燃起了熊熊怒火,一股沛然莫御的灵力不受控制地从他体内迸发而出,卷起地上的枯叶与尘土,形成一道肉眼可见的气旋。
他一步踏出,瞬间便到了卫延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破烂的衣襟。那力道之大,竟让这位前朝御史的双脚都离开了地面。
“你再说一遍!”林渊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你用什么证据,敢如此污蔑我的师尊!”
卫延被他拎在半空,脸色因窒息而涨得通红,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无尽的悲哀与自嘲。他看着林渊,就像看着一个天底下最可怜的傻瓜。
他笑了,笑得无比凄厉,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证据?证据?”他艰难地喘息着,沙哑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疯狂,“林渊啊林渊,你手中的玉盒,你怀里的丹药,就是这世上最铁的证据!你……你就是证据本身啊!”
“这‘玄’字印记,是长生殿最高等级的信物标记!这九转龙魂丹的炼制气息,普天之下,除了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殿主,再无第二人能够炼出!”卫延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十年前,我查抄太子党羽的一处秘密据点时,曾缴获过半枚残丹,气息与你这枚一模一样!我以为那是太子从何处寻来的仙丹,却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源头竟在青峰之巅!”
林渊的大脑一片轰鸣。
卫延的话,如同一道道天雷,在他识海中炸响,将他所有的辩驳与不信都炸得粉碎。
他想起了听风者那句意有所指的话:“清玄子,你这老不死的,布的竟是这么大一个局。”
他想起了师姐苏知意每次提到师门时,那复杂而疏离的眼神。
他更想起了下山前,师父那看似寻常的嘱托:“渊儿,山下人心险恶,凡事多看,多想,莫要轻信于人。”
莫要轻信于人……
原来,这其中也包括他自己吗?
林渊揪着卫延的手,在不自觉地颤抖。他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个无法解释的疑点,此刻却都有了答案。
为何师父会突然派自己下山,去处理一件看似简单的“凡俗俗事”?
为何师姐的计划如此周密,偏偏自己一到,就用最愚蠢的方式将其彻底摧毁?
为何一枚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会被轻易地赐予自己,用来应付一场小小的“考验”?
为何听风者会问那个关于“开锁”的问题?那把锁,究竟是什么?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却又无法反驳的真相。
师父,知道一切。
他知道苏知意的计划,知道太子,知道长生殿,甚至知道这份罪证的存在。他派自己下山,不是历练,不是考验,而是在下一盘棋。一盘大到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棋。
而自己,就是师父投下的一枚棋子。
一枚……或许连自己会走向何方,都被计算得清清楚楚的棋子。
“嗬……嗬……”
卫延剧烈的咳嗽声将林渊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他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手上的力道己经让对方 几乎昏厥过去。他下意识地松开手,卫延如同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
夏日微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林渊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感觉天旋地转。他体内的灵力因为心神剧震而彻底失去了控制,在经脉中横冲首撞,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道心,乱了。
对于修道之人而言,道心之稳固,重于性命。那是修行之路的根基,是抵抗心魔的屏障。而此刻,林渊的根基,正在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轰然倒塌。
“为什么……”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血丝与迷茫,“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他不是在问卫延,而是在问那个远在万里之外,青峰山巅的身影。
卫延伏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好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他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只是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目光看着痛苦不堪的林渊。
“为什么?”他惨笑着,“我不知道。或许,是太子这颗棋子己经失去了控制,他想换一颗新的。或许,是他们内部分赃不均,起了内讧。又或许……这一切,都只是那位殿主大人为了某个更大的图谋,而导演的一场戏罢了。”
他挣扎着,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渊。
“林渊,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做?”他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是选择相信我这个将死之人,还是回去青峰山,向你的‘好师父’求一个答案?”
林渊的身体剧烈一震。
回去?
他还能回得去吗?
如果卫延所说为真,自己一旦带着这份罪证回去,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是师父的“解释”,还是长生殿殿主的“灭口”?
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那座云雾缭绕、宛若仙境的青峰山,在他心中,第一次变得比眼前的乱葬岗还要阴森,还要可怕。
“我……”林渊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牢牢困住,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那个名为“清玄子”的猎人的掌控。
看到林渊脸上的挣扎与痛苦,卫延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知道,对付这样一个心性纯良的年轻人,必须下一剂猛药,彻底斩断他所有的退路。
“林渊,你听着!”卫延的声音陡然拔高,“我卫延一生,不求闻达于诸侯,只求无愧于天地。我用十年苟活,换来这唯一的复仇之机。今日,我便将这血海深仇,连同江南十万冤魂的性命,一并托付于你!”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个装着罪证的竹筒,双手举过头顶,重重地磕了下去。
“我卫延,在此以残躯血脉起誓,若今日所言有半句虚假,便叫我死后堕入九幽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我只求你一件事!”他抬起头,额头己经磕出了鲜血,与脸上的污垢混在一起,显得格外狰狞,“带着它,去京城,交给靖王!不要告诉苏知意,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你唯一能走的路,也是你……查明真相,唯一的机会!”
说完,他仿佛耗尽了全身所有的气力,身体一软,再次瘫倒在地,气息瞬间微弱了下去。他十年隐忍,靠的是一股复仇的执念吊着性命。而当这股执念,在最荒诞的真相面前被击得粉碎,又在绝望中转托给仇人之徒后,他那早己油尽灯枯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了。
林渊看着倒在地上,气息奄奄的卫延,又看了看他身前那个沾染着血迹的竹筒,心中的迷茫与痛苦,渐渐被一种冰冷的决然所取代。
他缓缓地走上前,弯下腰,用微微颤抖的手,捡起了那个竹筒。
竹筒入手冰凉,却仿佛带着卫延生命的温度,以及那三百多条冤魂的重量。
他没有再去看卫延是死是活,只是将竹筒紧紧地攥在手里,然后,又从怀中取出了那个温润的玉盒。
一边,是血海深仇的托付。
一边,是师门养育的恩情。
此刻,这两样东西,却指向了同一个敌人。
林渊缓缓地抬起头,望向北方,京城的方向。夜风吹拂着他凌乱的发丝,也吹干了他嘴角的血迹。他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眸中,所有的光芒都己敛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
他不知道京城是龙潭还是虎穴。
他不知道靖王是忠是奸。
他更不知道师父布下的这盘棋,终点究竟在哪里。
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临安,不能再回到那个女人的身边,更不能再回到那座山上。
他要走。
走出临安,走出江南,走出师父为他划定好的棋盘。
他要去京城,去那权力的漩涡中心,亲手揭开所有的迷雾。
不是为了卫延的复仇,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偿还”。
而是为了给自己,给那十九年的信任与敬仰,求一个……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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