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玉为碑,埋于三尺黄土之下。
那两个名字,林啸,沈清辞,像两把烧红的刻刀,深深烙印在林渊的瞳孔深处,灼得他神魂剧痛。
原来,这才是他们的名字。
不是清玄子口中,那两个在瘟疫中无声死去的,面目模糊的凡人。而是两个,拥有着如此风骨铮铮名字的,他的父母。
“吾儿林渊,盼君,岁岁平安。”
那一行小字,更是如同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没有宏愿,没有期许,只有一句最朴素,也最真挚的祝祷。
岁岁平安。
可他这十九年,何曾有过一日的真正平安?
他的人生,从记事起,便是一场被精心设计的骗局。他所走的每一步,所练的每一剑,所思的每一念,都在那个男人的算计之中。
他以为的恩赐,是枷锁。他以为的归宿,是囚笼。
林渊缓缓地,伸出了颤抖的手,探入了那幽深的洞穴。
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块血玉。
冰冷。
刺骨的冰冷。
那是一种仿佛能将人的灵魂都冻结的寒意,其中,却又蕴含着一股与他血脉相连的、微弱的温情。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玉碑的刹那。
嗡——
一声轻微的嗡鸣,不是来自外界,而是首接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
那块血红的玉碑,骤然间,爆发出了一团柔和却无法逼视的血色光芒。
光芒,瞬间将林渊的整个心神,都吞噬了进去。
眼前的世界,开始扭曲,旋转。
乱葬岗的凄冷夜色,古老的槐树,身旁担忧的苏知意……所有的一切,都在飞速地消退,如同退潮的海水。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温暖和煦的阳光,和一阵沁人心脾的竹叶清香。
林渊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清幽雅致的竹林之中。
他的身体是虚幻的,他无法移动,也无法说话,像一个被禁锢在这段时光里的,沉默的看客。
他的面前,不远处,有一座简朴的竹屋。
屋前,溪水潺潺,一位身穿青衫,面容俊朗,气质温润如玉的男子,正坐在溪边的一块青石上,安静地垂钓。
他的眉眼之间,与林渊,竟有三西分的相似。
林啸。
林渊的心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这个名字。
“夫君,渊儿醒了。”
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从竹屋的方向传来。
林渊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一位身着素白长裙,容貌绝美,眉心一点朱砂痣,更添几分灵动与圣洁的女子,正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缓步从屋中走出。
她脸上的笑容,比这竹林中的阳光,还要灿烂,还要温暖。
沈清辞。
他的母亲。
那个婴儿,无疑就是年幼的自己。
“哦?”林啸闻言,放下了手中的鱼竿,转过身来,脸上,也露出了宠溺的笑容。他快步走到妻儿身边,伸出手,轻轻地,刮了刮婴儿那的脸颊。
“我们的小家伙,又睡饱了。今天,有没有乖乖听娘亲的话?”
襁褓中的婴儿,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咧开没牙的小嘴,咯咯地笑了起来,还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抓住了父亲的手指。
“你看他,就知道黏着你。”沈清辞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嗔怪,但眼中的爱意,却浓得化不开。
林啸哈哈一笑,小心翼翼地,从妻子怀中,接过了孩子。
“我林啸的儿子,将来,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将婴儿高高举起,眼中,充满了为人父的骄傲与期许。
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身上,画面,温馨而又美好,像一幅早己泛黄,却依旧动人心魄的画卷。
林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酸楚,羡慕,还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名为“幸福”的情绪,在他的胸中,疯狂地滋生,又被现实的残酷,狠狠地撕碎。
原来,他也曾拥有过这样的……家。
就在这时,画风,陡然一变。
林啸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他猛地转过头,望向了竹林深处的某个方向。他那原本温润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如同出鞘的利剑般,锋芒毕露!
“他们,还是找来了。”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又凝重。
沈清辞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了。她快步上前,从丈夫怀中,重新抱过孩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夫君,你带着渊儿先走!”她急切地说道,“我来,拖住他们!”
“胡闹!”林啸断然喝道,“你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清辞,听我说,你马上带着渊儿,去我们约定好的地方。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那你呢?”沈清辞的眼眶,红了。
“我?”林啸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轻轻地,抚摸着妻子的脸颊,又低头,在儿子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深深的吻。
他的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那笑容中,带着无尽的温柔,也带着,悍不畏死的决然。
“我身为天机阁的传人,岂能,让‘天命骨’,落入宵小之手。”
“清辞,照顾好渊儿。告诉他,爹爹和娘亲,永远爱他。”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了一样东西,塞进了襁褓之中。
正是那枚,平安扣。
“去!”
他猛地一推妻子,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将沈清辞和孩子,送出了数十丈之外。
而他自己,则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一柄古朴长剑,独自一人,迎向了那片幽深的竹林。
“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
他的声音,在竹林中,回荡着。
竹林深处,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一个沙哑,阴冷,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啸,交出‘天命骨’,我,可以让你和你妻儿,死得痛快一些。”
伴随着声音,一个身穿宽大黑袍,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鬼面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从竹林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如同深渊般的死寂气息。
林啸看着他,瞳孔,微微一缩。
“原来是你,长生殿的……‘判官’。”
“看来,你认得我。”鬼面人沙哑地笑道,“既然如此,就该知道,反抗,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有没有意义,要试过,才知道。”
林啸横剑于胸,整个人的气势,节节攀升。一股浩然正气,从他身上,冲天而起,将周围的竹叶,都震得簌簌作响。
“天机阁的剑,二十年未曾出鞘了。今日,就用你这殿主的走狗,来祭剑!”
话音未落,他的人,己经化作一道青色的电光,向着那鬼面人,疾刺而去!
剑光,如龙!
然而,那鬼面人,却只是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他甚至没有动,只是缓缓地,抬起了一只手。
那是一只干枯,惨白,毫无血色的手。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那石破天惊的一剑,轻轻地,一点。
“嗡——”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指之下,静止了。
林啸那快到极致的剑,就那样,停在了鬼面人指尖前三寸的地方,再也,无法寸进。
一股无形的,却又磅礴到令人绝望的力量,将他,彻底禁锢。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鬼面人沙哑地笑着,屈指,一弹。
“铛!”
一声脆响。
林啸手中的长剑,寸寸断裂。
而他整个人,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口喷鲜血,倒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竹屋的墙壁上。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血色的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
林渊的心神,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从那段记忆的碎片中,拽了出来。
“噗!”
他猛地睁开眼睛,张口,便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他的身体,晃了一晃,险些栽倒。
“林渊!”
苏知意惊呼一声,连忙上前,一把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触手所及,是林渊那冰冷得吓人的皮肤,和一身被冷汗浸透的衣衫。
“我没事……”
林渊摆了摆手,推开了她的搀扶,用手,撑着地面,剧烈地喘息着。
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中,却燃烧着两团,足以焚尽九天的,熊熊怒火。
天机阁!
天命骨!
长生殿!
判官!
这些陌生的词汇,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
原来,他的父母,根本不是死于什么瘟疫。他们,是被人,活活害死的!
而清玄子,那个口口声声说是他救命恩人的师父,从头到尾,都在撒谎!他不仅隐瞒了父母的死因,甚至,连他们的坟墓,都用一个假的来替代!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在这场追杀中,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他和那个所谓的“判官”,又是什么关系?
无数的疑问,如同毒蛇,疯狂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清……玄……子!”
林渊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抬起头,望向了京城的方向,那双漆黑的眼眸中,再也没有了丝毫的迷茫,只剩下,无尽的冰冷与……杀意。
他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个名字。
他终于明白,清玄子为何要欺骗他十三年了。
因为,他怕。
他怕自己,知道真相。怕自己,会去追查当年的血案。
所以,他要将自己,养成一个听话的,没有思想的,只知道执行命令的……傀儡。
只可惜,他算错了一步。
他没有算到,自己的母亲,会留下一块,隐藏着记忆碎片的血玉。
他更没有算到,会有一个神秘的老妪,将这一切,都指引给了自己。
“爹,娘。”
林渊转过身,重新,面向那棵古老的槐树。
他收敛起所有的杀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然后,缓缓地,郑重地,跪了下去。
咚!
咚!
咚!
他对着这片空无一物的土地,对着那块深埋地下的血玉,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头,都磕得无比沉重。
“孩儿不孝,让你们,在此蒙尘二十年。”
“今日,孩儿在此立誓。”
“不查清当年血案,不找出那‘判官’的真身,不将所有仇敌,挫骨扬灰,我林渊……誓不为人!”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着。
字字,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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