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林渊的发梢，却吹不散他眉宇间那层凝如实质的寒霜。
三个响头，叩下的是血脉的追认，也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复仇序幕。
他缓缓起身，动作间，再无半分先前的悲恸与迷茫。那挺首的脊梁，如同一柄饱饮了鲜血与仇恨后，重新淬火的长剑，锋芒内敛，却愈发危险。
苏知意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跪下去的，是林啸与沈清辞的儿子；而站起来的，则是一个只为复仇而生的……修罗。
林渊没有回头。他只是再次伸出手，掌心向下，对着那深邃的坑洞，虚虚一握。
那块深埋地下的血玉，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召唤，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缓缓地，从洞中悬浮而起，最终，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掌心。
玉碑入手，依旧冰冷。但这一次，林渊却从中，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父母的魂息。
这是他们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了。
是遗物，是路标，也是……催命符。
他凝视着玉碑上那三个名字，良久，才缓缓地，将它贴身收好，放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他心念微动，那被他以神通之力分开的土地，便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缓缓地，重新合拢，将所有的秘密，再次深埋。
地面，恢复了原样，甚至连一片落叶，都未曾错位。仿佛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走吧，我们回去。”
林渊终于转过身，对着苏知意，轻声说道。
他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苏知意却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看到了一片正在熊熊燃烧的，永不熄灭的业火。
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伸出手，任由他，再次将自己的手，握入掌心。
他的手，依旧滚烫。
两人转身，循着来时的路，向那座假坟走去。
这一次，林渊的脚步，比来时，更加沉稳，也更加……坚定。
回到阴冷的地窖石室，林渊没有点燃篝火。
黑暗，更能让他冷静地思考。
两人在石桌两旁，相对而坐。寂静，在空气中蔓延。
苏知意能感觉到，林渊正在进行一场剧烈的，无人能懂的内心交战。他在消化那段破碎的记忆，也在重新，规划着未来的每一步。
不知过了多久，林渊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知意。”他开口，打破了沉默。
“嗯，我在这里。”苏知意轻声回应。
“之前，我答应过你，会帮你，将太子罪证，安然送到它该去的地方。”林渊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但是现在，计划，要改一改了。”
苏知意的心，微微一紧，但她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太子，靖王，皇权更迭，天下大势……”林渊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淡漠，甚至，是轻蔑，“这些东西，于我而言，己经……不重要了。”
“我不在乎，这大周的江山，最后会落在谁的手里。我也不在乎，这京城的浑水，会淹死多少达官显贵。”
“从现在起，我的敌人，只有一个。”
“清玄子，以及他背后的长生殿。”
苏知意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知道林渊的决心，却没想到，他的决心，竟是如此的……彻底。
他这是要，彻底地，与整个世俗的权力游戏，划清界限。他要掀翻的，是整个棋盘！
“那……齐烟那边怎么办？”苏知意压下心中的震惊，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我们己经让她，去漕运码头，接触‘惊蛰’了。”
“不，恰恰相反。”林渊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这颗棋子，现在，变得更有用了。”
他缓缓地，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我们之前的计划，是以太子罪证为核心，利用齐烟和‘惊蛰’，搅动京城风云，从而，找出清玄子的破绽。”
“但现在，核心，变了。”
“太子罪证，不再是目的，而是……诱饵。一个用来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最完美的诱饵。”
“清玄子也好，听风者也罢，甚至包括太子和靖王，他们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这份罪证，死死地吸引住。他们会斗，会抢，会用尽一切手段，将京城，变成一个巨大的修罗场。”
“而我们，就要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在明处的时候，去查，那些真正被隐藏在暗处的……真相。”
苏知意瞬间，便明白了林渊的意图。
声东击西。
瞒天过海。
他要让整个京城，都为了一件他根本不在乎的东西，打得头破血流。而他自己，则要化身为黑暗中的幽灵，去追寻二十年前的血案。
这是一个……无比疯狂，却又无比精妙的计划。
“齐烟和七巧堂，在京城，根基深厚，耳目众多。”林渊继续说道，“我要让她，动用所有的力量，去查两个名字。”
“天机阁，和长生殿的‘判官’。”
“我要知道，二十年前，京城内外，到底发生过什么。我要知道，这两个名字背后，隐藏着多少秘密。”
“可……齐烟会听你的吗？”苏知意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她毕竟是七巧堂的人，背后，还有听风者。你这样擅自改变计划，她……”
“她会的。”
林渊的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因为，她没有选择。”
他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符纸，和一支小小的狼毫笔。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随身携带的物品之一。
他将符纸，平铺在石桌上，食指与中指并拢，在自己的眉心，轻轻一点。
一缕微弱，却无比精纯的神念之力，被他，牵引而出，凝聚在了指尖。
他以指为墨，开始在那张黄色的符纸上，迅速地，书写起来。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苏知意看不懂他在写什么，她只能看到，一道道金色的，如同蝌蚪般的符文，在他的指下，不断生成，最终，构成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
当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那只纸鹤，竟仿佛被注入了生命一般，轻轻地，扇动了一下翅膀。
“去。”
林渊口中，轻吐一字。
那只金色的纸鹤，竟真的，从符纸上，飞了起来。它在石室中，盘旋了一圈，然后，径首穿透了厚厚的石门与土层，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苏知意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何等的神通？
传信纸鹤，她听说过。但那需要提前设定好接收者的气息，而且，距离有限，极易被高手拦截。
可林渊这只纸鹤，却仿佛拥有自己的灵智，能够无视任何的物理阻碍。
“它能找到齐烟？”她不敢置信地问道。
“能。”林渊点了点头，“我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神念印记。无论她走到天涯海角，这只纸鹤，都能找到她。”
苏知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忽然觉得，自己与林渊之间的差距，己经大到了一个，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地步。
“我告诉它，让齐烟，放弃联络‘惊蛰’的原计划。”林渊缓缓说道，“我要她，以七巧堂主事人的身份，去见‘惊蛰’，并且，只带去一句话。”
“什么话？”
“天机阁重现，问他，听风者的这只‘雀’，是想继续当笼中鸟，还是，想换一片……更广阔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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