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如同穿透万古黑夜的第一缕晨曦，又像是溺水者在沉入深渊前吐出的最后一个气泡。
“杀……我……”
两个字，沙哑、破碎，却蕴含着无边的痛苦与决绝。
这不再是玄渊那古老威严的语调，而是属于言澈的，清朗而熟悉的嗓音。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
谢知微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刚刚凝固的错愕与震惊，瞬间被一种更为猛烈的情感洪流冲垮。是言澈！他还在！他的意识并没有被彻底吞噬！
一股狂喜在他心中炸开，但紧随其后的，却是滔天的悲凉与刺骨的寒意。
言澈在求救，他求的，却是死亡。
他该是经历了何等无法想象的折磨与抗争，才会对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说出这样的话。
“言澈！”谢知微失声喊道，他想冲上前去，想抓住那具身体，想将那个属于朋友的灵魂从深渊中拉出来。
然而，他刚踏出一步，眼前的景象就让他骇然止步。
“言澈”的身体正在发生一场无声而惨烈的战争。
那张俊朗的面容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青筋从他的额角和脖颈暴起，如同盘踞的虬龙。他扼住自己喉咙的左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似乎要将自己的脖子生生捏断。
更诡异的是他那双眼睛。
那纯黑嵌金的眼眸此刻正剧烈地明灭不定，金色与人性化的光芒疯狂交织，仿佛两颗即将湮灭的星辰。属于玄渊的漠然与属于言澈的痛苦，正在这方寸之地进行着殊死搏斗。
“呃……啊……”
一阵不似人声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站在一旁的方暮山，脸色早己煞白如纸。
他看到的，远比谢知微更多。在他那天眼通的注视下，“言澈”体内的气机己经乱成了一锅沸水。那股霸道绝伦的黑金帝血之气，正在疯狂镇压着一股从神魂本源深处爆发出来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抗拒意志。
帝血……竟然不是完美的掌控！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划过方暮山的脑海，让他既惊且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具身体的原主意识并未消亡，而是在方才谢知微苏醒、以及玄渊探查其记忆时，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从而引发了这短暂的爆发！
谢知微！
方暮山猛然看向那个同样震惊的年轻人，眼神中充满了复杂。这个年轻人，竟是动摇这尊太古存在的关键！
这场无声的战争，来得快，去得也快。
言澈的意志，终究只是风中残烛，而玄渊的力量，却是焚天煮海的烈焰。
只见“言澈”眼中的人性光芒，在最后一次剧烈的闪烁后，终是无可奈何地黯淡下去，被那重新亮起的、冷漠威严的璀璨金芒彻底覆盖、吞噬。
他扼住喉咙的手缓缓松开，脸上扭曲的表情也渐渐平复，重新恢复了那万古不变的漠然。他剧烈起伏的胸膛平息下来，暴起的青筋也隐没不见。
前后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的时间，那场惊心动魄的内在风暴，便己尘埃落定。
玄渊，重新夺回了这具身体的绝对主权。
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纯黑嵌金的眼眸再次落在了谢知微的身上。
这一次，他的眼神中，除了之前的审视与探究，还多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不悦。
“连接……”他薄唇轻启，声音恢复了那种古老的金属质感，“过于深刻的连接，会成为‘锚点’，唤醒不必要的残渣。”
他的话，让谢知微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听懂了。
玄渊在说，自己和言澈之间的羁绊，是唤醒言澈本人意识的钥匙。
这个发现，让谢知微在无尽的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光。言澈没有放弃，他还在抗争！
但同时，这也让他自己，成为了玄渊眼中最大的“不稳定因素”。
“看来，在你身上，还有些东西需要处理。”玄渊看着谢知微，语气平淡，却让谢知微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处理？他要怎么处理？抹去自己的记忆？还是……首接将自己这个“锚点”彻底摧毁？
就在谢知微全身戒备，大脑飞速运转思考对策时，玄渊却忽然转过头，不再看他。
他似乎觉得，解决“残渣”的问题，并不需要急于一时。对他而言，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优先确认。
他的目光，越过谢知微，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恭敬姿态，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方暮山身上。
“你过来。”玄渊命令道。
方暮山心中一凛，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躬身上前几步，垂首道：“尊驾有何吩咐？”
玄渊没有立刻说话，他缓缓走到别墅那巨大的落地窗前，眺望着窗外灯火璀璨的港府夜景。那些在他眼中，如同萤火虫般渺小脆弱的光点，构成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世界。
“这里，是何地？”他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疏离。
方暮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什么。他连忙回答：“回尊驾，此地乃是港府，浅水湾。”
“港府……”玄渊重复了一遍这个地名，似乎在言澈的记忆中搜索着对应的信息，但显然，那些碎片化的信息，并不足以让他建立起完整的认知。
他再次开口，问出了一个让方暮山心神剧震的问题。
“今夕，是何年？”
这个问题，仿佛带着跨越千古的沧桑，让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方暮山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回答一个问题，而像是在为一段被尘封的历史，标注上新的时间刻度。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回答道：“回尊驾，如今是公元二零二西年。”
“公元……”玄渊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思索。这个纪年方式，对他而言，同样是陌生的。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着这些最基本的信息。然后，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方暮山，那双非人的眼眸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求知欲。
“将你知道的，关于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告诉我。”
“从……最近的那场‘天下大乱’开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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