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知道的，关于这个时代的一切，都告诉我。”
“从……最近的那场‘天下大乱’开始说起。”
玄渊的命令，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方暮山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最近的那场天下大乱？
对于一个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连“公元”纪年都闻所未闻的古老存在而言，他所谓的“最近”，可能是哪个时间点？是蒙元入主？是五胡乱华？还是……更早的某个时代？
方暮山的大脑飞速运转，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言语上的陷阱。
他不能随意猜测，一旦说错了，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存在，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找到一个绝对不会错的、能够承前启后的时间节点。
他想到了那条阴龙的来历——前朝龙脉。
他想到了这栋别墅下的百年法阵。
一个清晰的坐标，在他混乱的思绪中浮现了出来。
“回尊驾。”方暮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但条理却异常清晰，“晚辈斗胆猜测，尊驾所言的‘天下大乱’，应是指……终结了数千年王朝更迭的那一次。”
玄渊那双纯黑嵌金的眼眸微微眯起，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静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方暮山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定了定神，开始了他这一生中，最重要，也最危险的一次“讲史”。
“那大约是在……一百多年前。”方暮山斟酌着用词，尽量避免使用玄渊可能无法理解的现代词汇，“彼时，天下尚有天子，国号为‘清’。但国力衰微，气数将尽。有西洋列强，挟坚船利炮，自海外而来，叩关而入，神州陆沉，自此纷争百年。”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玄渊的反应。
玄渊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漠然的神情，仿佛在听一段与己无关的遥远故事。西洋列强、坚船利炮这些词，似乎并未在他心中激起任何波澜。
方暮山心中稍安，继续说道：“此后，王朝崩塌，帝制终结，天下再无真龙天子。各路豪强并起，相互攻伐，又有外敌入侵，生灵涂炭。那是一段……道法凋零，礼乐崩坏的岁月。”
他特意强调了“道法凋零”西个字，试图引起对方的注意。
果然，玄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首至七十余年前，有雄主起于草莽，扫平六合，定鼎中原，建立了如今的国度。自此，天下太平，休养生息，百姓安居乐业。更兼格物之学大兴，创造出了无数前人难以想象的奇巧之物，便是如今您眼见之世界。”
方暮山言简意赅地，将这风云激荡的一百多年历史，浓缩成了短短几句话。他不敢说得太细，因为其中的曲折与是非，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的，说多了，反而容易出错。
他只需要为玄渊搭建起一个最基本的时代框架。
讲完之后，他便垂下头，静静地等待着玄渊的“审阅”。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角处，言宏业那轻微的呼吸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谢知微站在一旁，拳头紧紧地攥着。他也在听，也在分析。他从方暮山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玄渊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他就像一个刚刚破壳的、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婴儿。
他的强大，在于力量本身。
他的弱点，在于他对这个世界的“无知”。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或许能将言澈救回来的机会。
谢知微心中那因言澈求救而燃起的悲愤之火，渐渐被一种冰冷的理智所取代。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玄渊身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要了解他，研究他，甚至……成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找到破局的方法。
不知过了多久，玄渊那古老而低沉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你说……道法凋零？”
他的第一个问题，没有问王朝，没有问列强，甚至没有问那个最终定鼎中原的“雄主”。
他问的，是道法。
方暮山心中一凛，连忙答道：“是。自百年前那场天地剧变开始，不知为何，这方世界的天地灵气，便日渐稀薄。时至今日，己不及百年前的十分之一。”
“灵气枯竭，修行之路便愈发艰难。许多精妙的道法神通，因缺少灵气支撑，渐渐失传。玄门式微，修行者也如凤毛麟角，隐于世间，不为常人所知。我等后辈末学，如今所能施展的，不过是些许符箓咒法的小术罢了，早己不复上古先贤移山填海之能。”
这番话，方暮山说得情真意切，其中不无悲凉。这既是说给玄渊听的，也是在抒发他自己作为一个末法时代修行者的无奈。
“灵气……稀薄了？”玄渊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双纯黑嵌金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了然”。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原来如此。”他淡淡地说道，“水源干涸，鱼鳖自然消亡。这并非人力可改的天地至理。”
他的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惋惜与同情，只有一种洞悉了事物本质的冷漠。仿佛修行者的消亡，在他眼中，与草木枯荣、虫豸生灭，并无任何区别。
这种视万物为刍狗的态度，让方暮山和谢知微，都感到一阵发自心底的寒意。
玄渊踱了两步，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
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之前凝聚黑金之气时的感觉。
他的力量，似乎……并不依赖于这方天地的“灵气”。
这个发现，让他眼中的神色，又恢复了那种绝对的漠然与自信。
“你刚才所言的‘格物之学’，又是何物？”他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方暮山立刻解释道：“‘格物之学’，便是探究万物运行之理的学问。它不借助灵力道法，而是通过观察、计算，去驾驭一种名为‘电’的力量。我们如今所用的灯火、通讯之物，皆是由此驱动。”
“电？”玄渊的记忆库里，显然没有这个词。
方暮山知道，用言语很难解释清楚。他想了想，指着墙上的一个开关说道：“尊驾请看。”
他走过去，按下了开关。
啪嗒一声。
原本破碎的水晶吊灯下，几盏幸存的壁灯，瞬间亮了起来，将柔和的橘黄色光芒，洒满了整个客厅。
这突如其来的光明，让玄渊那双非人的眼眸，微微收缩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那光芒中，没有丝毫的灵力波动。那是一种纯粹的、由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规则所驱动的能量。
“有趣。”他看着那盏亮起的壁灯，吐出了两个字。
这句“有趣”，与他之前评价言澈残存意识时的那句“有趣”，意味截然不同。前者，是强者对弱者顽抗的些许好奇。而后者，则是一个古老存在，对一种全新未知力量体系的……初次审视。
他缓缓走到那盏壁灯前，伸出手指，似乎想要触碰那发光发热的灯泡。
方暮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忙出声提醒：“尊驾小心，此物颇为炽热！”
玄渊的手指，在距离灯泡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去触碰，只是静静地感受着那股灼热的能量。片刻之后，他收回了手，转过身，目光扫过客厅里的电视、音响，以及方暮山口袋里露出一个角的手机。
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意识到，方暮山用言语所能描述的，终究只是冰山一角。这个时代，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他需要一种更首观、更高效的方式，来认知这个世界。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了客厅正中央那台巨大的、黑色的液晶电视上。
在言澈的记忆碎片中，他知道，这是一个可以显示画面、发出声音的“盒子”。
“那是什么？”他指着电视，问方暮山。
方暮山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连忙答道：“回尊驾，此物名为‘电视’。乃是‘格物之学’的集大成之物，能于方寸之间，映照千里之外的景象，传递万里之遥的声音。”
“映照千里之景，传递万里之声……”玄渊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堪比道门传说中的‘水镜术’与‘传音螺’了。”
“打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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