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心殿内，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成了琉璃，脆弱而又沉重。
陈凡身上那股因救母之念而冲霄而起的凛冽杀意，如同万载玄冰，尚未完全释放，便撞上了一堵更为炽热、更为狂暴的墙。
那是从红衣师姐身上席卷而出的气息，如地心喷涌的岩浆，带着焚尽八荒的毁灭与暴戾。
冰与火，两种截然不同的恐怖气势，在这座承载了陈家万年荣光的殿堂内，展开了无声的对撞。
“咔嚓……咔嚓……”
坚硬无比的白玉地砖，承受不住这股威压的交锋，以两人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支撑着穹顶的巨大石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簌簌地落下尘埃。
殿外，那些被师姐随手扫飞的陈家长老和弟子们，即便只是被这逸散出的余波波及，也一个个脸色惨白，口喷鲜血，仿佛被无形的山岳死死压在胸口，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陈北玄，更是面如金纸。
他骇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闯入的红衣女子，又看了看自己那个气势丝毫不落下风的儿子，大脑一片空白。
这两个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怪物？
他自问修为己至宗师巅峰，距离那传说中的神境也只有一步之遥，放眼整个隐世家族，都算得上是一方巨擘。可此刻，在这两股气息的碾压下，他只觉得自己是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
“师姐。”
陈凡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缓缓收敛了自身的杀意，那双泛着血光的眼眸，也恢复了往日的深邃与平静。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绝美的面容，心中充满了疑惑。
在他的记忆里，师姐虽然性子清冷霸道，但从未像今天这般，流露出如此浓厚的愤怒与……失望。
“你还知道叫我师姐？”红衣女子凤眸含煞，一步步向他走来。她每踏出一步，脚下的白玉地砖便无声地化为齑粉。
“我问你，下山之前，师父是如何交代你的？师门之戒，第一条是什么？”
“断尘缘，绝俗念。”陈凡平静地回答。
“好！你还记得！”红衣女子怒极反笑，笑声清冷，却带着刺骨的寒意，“那你现在在做什么？认父归宗？为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父亲，一个腐朽没落的家族，你便将师父的教诲，将师门的戒律，全都抛到脑后了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凤鸣九天，震得整个天心殿都在嗡嗡作响。
“陈凡！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位……姑娘。”陈北玄终于从那股恐怖的威压中，勉强挣脱出一丝空隙，他强忍着气血的翻涌，艰难地开口，“此事……此事是个误会。凡儿他……”
“闭嘴！”
红衣女子眼神一凛，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一股磅礴的气劲便横扫而出。
“噗！”
陈北玄如遭重击，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远处的石柱上，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气息瞬间萎靡了下去。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我师弟说话？”她的话语，冰冷而不屑，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蔑视。
陈凡的眉头，微微皱起。
“师姐，他毕竟是我的……”
“你的什么？”红衣女子猛地转头，死死地盯着他，“是你那个二十年对你不闻不问的父亲？还是这个将你母亲害得半死不活的家族的家主？”
“他们于你，不过是血脉上的牵连，是师父让你斩断的因果！你今日认下这份牵连，便是心甘情愿地跳进了这潭泥沼！你忘了我们是什么人了吗？忘了我们的路，在何方了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柄柄重锤，敲打在陈凡的心头。
他沉默了。
师父曾说，他们这种人，生来便与凡俗世界格格不入。所谓的亲情、家族，都只会是修行路上的枷锁与束缚。唯有斩断一切，方能得见大道。
这也是他下山之后，对苏映雪、对林家，始终保持着一种超然的、审视态度的原因。
可母亲……不一样。
那是生他养他，为了保护他而至今沉睡不醒的人。
这份恩情，这份血债，若也能被称之为“尘缘”而斩断，那他陈凡，修的又是什么道？
“师姐。”陈凡抬起头，目光前所未有的坚定，“你说得都对。但这一次，我不能退。”
“为何？”
“因为我母亲，还在这里。她神魂破碎，沉睡在冰魄寒潭之中，需要‘天心印’才能救治。”陈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师父让我了结的第三件因果，便是覆灭姬家，夺回天心印，救她醒来。”
“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道。”
他以为，说出这个理由，师姐会理解。
然而，红衣女子听完，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更加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
“原来如此。”她轻轻颔首，语气中充满了嘲讽，“用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用一份所谓的血海深仇，便将你这条真龙，牢牢地锁在了这方寸之地。好手段，真是好手段啊。”
“陈家，果然还是和当年一样，卑劣无耻！”
她的话，让陈凡的心猛地一沉。
师姐似乎……知道些什么他所不知道的内情？
“师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红衣女子冷笑一声，“意思就是，你被人当成棋子，还尤不自知！你真以为，凭他们这个破落家族，二十年前能从姬家手里活下来？你真以为，你那个所谓的父亲，有资格与师父定下二十年之约？”
她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在陈凡的脑海中炸响。
陈北玄所说的往事，难道……有假？
“我不想与你废话。”红衣女子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她伸出纤纤玉指，首指陈凡，“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立刻跟我走，断了这里的一切念想。救你母亲之事，我会想办法。但你，绝不能再与陈家有任何瓜葛。”
“第二……”她的眼中，杀机暴涨，一股赤红色的气焰，在她周身缓缓升腾，“我便亲手拆了这座破岛，毁了你心中这份可笑的执念，然后……再将你带走！”
狂！
霸道！
这才是陈凡所熟悉的那个师姐！
陈凡的眼神，也渐渐冷了下来。
他可以不在乎陈家，甚至不在乎陈北玄。
但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将他救母的决心，称之为“可笑的执念”。
“师姐，我再说一遍。”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此事，我不能退。”
“好，很好！”
红衣女子怒极，周身的赤红色气焰，轰然爆发！
刹那间，整个天心殿的温度，急剧攀升！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墙壁、石柱，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赤红，仿佛下一秒就要熔化！
一股焚天煮海般的恐怖威压，如天河倒灌，朝着陈凡，当头压下！
“既然你执迷不悟，那师姐今日，便亲自出手，打醒你！”
面对这股足以让神境强者都瞬间化为飞灰的恐怖力量，陈凡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那赤红色的气浪，吹动他的衣衫和黑发。
就在那毁灭性的力量，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前一刹那。
他缓缓地，抬起了眼。
一抹比深渊更幽暗，比虚空更寂静的黑色，自他瞳孔深处，一闪而过。
“嗡——”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华丽炫目的光效。
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吞噬万物的力量，以陈凡为中心，悄然扩散。
那炽热狂暴的赤红色气焰，在接触到这股力量的瞬间，就像是投入黑洞的光线，无声无息地，被尽数吞噬、湮灭。
整个天心殿，一边是赤红如火，一边是幽暗如夜。
冰与火的交锋，在这一刻，才真正开始。
而陈凡与他师姐的目光，也终于，在半空中，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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