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坡客栈的梆子敲过三更,葛长庚仍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着那枚雷击枣木簪。木簪顶端的 “道” 字被得光滑发亮,簪身却还留着陈楠发髻上的油脂气息,混着文笔峰特有的松针香,在这异乡的客栈里,竟成了唯一熟悉的味道。
窗外的细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中钻出来,清辉透过窗棂,在案几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影子。案上摊着那张残缺的舆图,西域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像一条蛰伏的蛇。葛长庚伸手按住舆图边缘,那里还留着彭耜用朱砂补画的路线 —— 从落马坡向西,经阳关、玉门关,再穿越八百里流沙,才能抵达昆仑山脚下的第一个驿站。
“明日就要过阳关了。” 他低声自语,喉结轻轻滚动。幼时在琼山听书,先生总说 “西出阳关无故人”,那时只当是句寻常诗词,此刻指尖划过舆图上 “阳关” 二字,才忽然明白其中的苍凉。他从行囊中取出母亲留下的半块银锁,与林玥的莲花玉佩并排放在一起,银锁上刻着的 “庚” 字己被得模糊,却仍能感受到当年母亲刻字时的温柔力道。
隔壁房间传来留元长翻动书页的声音,夹杂着赵胜男轻微的鼾声。葛长庚起身走到门边,透过门缝看到留元长正借着烛火研读《论语》,烛光在他清瘦的脸上跳跃,让那双因饥饿而凹陷的眼睛亮得惊人。而赵胜男的佩剑挂在床头,剑穗上的香囊随着呼吸轻轻晃动,香囊上绣的并蒂莲,与白灵送他的那个竟是同一针脚。
“都是萍水相逢,却要共赴险地。” 葛长庚退回窗前,将银锁与玉佩贴身藏好。他想起陈楠临行前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担忧,有不舍,却更多的是期许,像当年父亲送他去私塾时,站在巷口的模样。只是那时的他,还不懂得离别是修行的必经之路。
天刚蒙蒙亮,客栈外就传来赶车人的吆喝声。葛长庚背起行囊,沉甸甸的包袱里,除了师尊给的符纸丹药,还多了些零碎物件:彭耜塞的罗盘、白灵的薰衣草香囊、张大爷的野猪皮,甚至还有留元长昨晚借给他的《论语》—— 少年说 “此去西域多蛮夷,带上它,或许能想起孔圣人的教诲”。
赵胜男早己将药材装上马车,看到葛长庚出来,笑着抛给他一个油纸包:“刚买的胡饼,夹了羊肉,垫垫肚子。” 葛长庚接住时,指尖触到油纸下温热的饼馅,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文笔峰,陈楠也是这样,用荷叶包着刚烤好的红薯,隔着老远扔给他。
留元长背着一个布包,里面只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本《论语》。他走到葛长庚身边,轻声说:“我昨夜算了一卦,今日西行大吉,只是需防申时的风沙。” 葛长庚点头,从行囊中取出两张 “避风符” 递给他:“若风沙太大,便将此符贴在车帘上。”
三人登上马车,车夫甩了个响鞭,车轮碾过客栈门前的水洼,溅起一串细碎的水珠。葛长庚回头望去,落马坡的老槐树在晨雾中只剩个模糊的轮廓,树下那个破碗不知被谁收走了,只留下一圈淡淡的泥痕,像个未干的泪痕。
“在想什么?” 赵胜男递来一皮囊水,“过了阳关,可就喝不到这样清的井水了。” 葛长庚接过水囊,猛灌了一大口,井水的甘冽混着淡淡的铁锈味,让他想起琼山老宅井台上的青苔 —— 那年他八岁,父亲就是在那井边教他辨认北斗星,说 “只要认得出北斗,就永远不会迷路”。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前行,两旁的树木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沙丘。日头升高时,远远望见一道土黄色的城墙,墙头上 “阳关” 二字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守城的士兵检查过通关文牒,放行时笑着说:“三位这是要去昆仑山?近来那边不太平,听说有黑风教的妖人在流沙里出没,专抢过往商队。”
葛长庚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的斩邪匕:“多谢兵大哥提醒,我们会小心的。” 马车驶过城门洞时,他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药味,转头看见城墙根下坐着个卖草药的老汉,竹筐里摆着几株干枯的紫河车草 —— 正是陈楠炼丹常用的药材。
“停车。” 葛长庚掀开车帘,跳下马车走到老汉面前,“老伯,这紫河车草怎么卖?” 老汉抬起头,脸上刻满风霜,眼神却很亮:“小哥识货?这可是从昆仑山采来的珍品,五十文一株。” 葛长庚掏出钱袋,刚要付钱,却见老汉忽然压低声音:“你是陈楠道长的弟子?”
葛长庚猛地攥紧钱袋:“老伯认识家师?” 老汉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二十年前,我在文笔峰当药农,给道长送过三年草药。他常说,他有个弟子,将来会比他厉害十倍。” 他从竹筐底下摸出个油纸包,塞到葛长庚手中,“这是三株刚采的雪莲,道长当年教我晒的,能解百毒。就当是…… 给故人的念想。”
葛长庚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雪莲干燥的花瓣,忽然想起陈楠丹房里那些贴着 “昆仑雪线” 标签的药罐。他刚要道谢,老汉却己收拾好竹筐,扛起扁担慢悠悠地说:“告诉道长,岭南的野山参该采了,再晚就过了花期。”
马车驶过阳关城门的瞬间,葛长庚忽然掀开车帘,对着文笔峰的方向深深一揖。阳光穿过他的指缝,在沙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那年在紫竹林,师尊用竹枝在地上画的 “聚气阵”。
“在行礼?” 留元长从《论语》中抬起头,“是在拜别故土吗?” 葛长庚放下车帘,将雪莲小心地收入行囊:“是在拜谢那些帮过我的人。” 他忽然明白,所谓故土,从来不是某座山某座城,而是那些在生命里留下过温度的人 —— 是母亲在油灯下缝补的衣角,是父亲在井边画的星图,是陈楠炉边的药香,是彭耜递来的罗盘,是白灵含泪的香囊。
申时的风沙如期而至,黄澄澄的沙粒打在车帘上,发出 “噼啪” 的响声。葛长庚按照留元长的提醒,将 “避风符” 贴在车帘内侧,符纸金光一闪,风沙顿时小了许多。赵胜男从包裹里取出干粮,却是些掺了沙砾的麦饼,咬起来硌得牙疼。
“这就是西域的吃食?” 赵胜男皱着眉,“比我们镖局的军粮还难吃。” 留元长却吃得很香,边吃边说:“《论语》里说‘君子食无求饱’,能填肚子就好。” 葛长庚看着他沾了麦糠的嘴角,忽然想起自己刚到文笔峰时,也是这样,啃着硬得能硌掉牙的糙米饼,听陈楠讲 “道法自然”。
风沙停时,天边出现一道奇异的霞光,一半是金红,一半是靛蓝,像被人用朱砂和石青抹过。车夫指着霞光尽头说:“那就是八百里流沙,过了流沙,就到昆仑山了。” 葛长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沙丘连绵起伏,在暮色中像沉睡的巨兽,沙丘之间偶尔露出几块黑黢黢的岩石,远远望去,竟与观厄镜中万尸窟的轮廓有些相似。
当晚,他们在流沙边缘的驿站歇脚。驿站是用夯土筑成的,低矮简陋,却挤满了过往的商队。葛长庚刚放下行囊,就听到隔壁桌有人争吵,一个穿波斯服饰的商人正对着掌柜怒吼:“我的骆驼!我的十头骆驼全不见了!定是被黑风教的妖人偷了!”
掌柜是个络腮胡的汉子,拍着桌子说:“别瞎嚷嚷!黑风教的妖人只抢活人,哪看得上你的骆驼?怕是被流沙吞了!” 商人急得满脸通红:“不可能!我昨夜明明把骆驼拴在木桩上,还画了防护阵!”
葛长庚心中一动,走到商人面前:“这位先生,能否借你的防护阵图一看?” 商人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 赵胜男亮出腰间的镖旗:“我们是洛阳赵氏镖局的,护送药材去昆仑山。这位是葛道长,道法高深,或许能帮你找到骆驼。”
商人眼睛一亮,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纸:“这是我祖传的防护阵图,据说能防妖邪。” 葛长庚展开一看,只见阵图上画着五个奇怪的符号,与《西域邪术考》中记载的黑风教 “引魂阵” 有七分相似。“这不是防护阵,” 葛长庚指着符号说,“这是引魂阵,能吸引附近的阴邪之物。你的骆驼,怕是被阵图引来的邪祟惊走了。”
商人吓得脸色惨白:“那…… 那怎么办?没有骆驼,我怎么穿越流沙?” 葛长庚沉吟片刻:“我可以帮你重画防护阵,但你得告诉我,这阵图是从哪来的。” 商人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是…… 是一个戴青铜面具的人卖给我的,他说能保我一路平安。”
“青铜面具?” 葛长庚与赵胜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那正是胡仙儿曾提醒过的,与他前世有关的人。“今夜我们帮你守夜,” 葛长庚收起阵图,“若邪祟真的来,正好会会它。”
三更时分,驿站外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嘶鸣,像骆驼在哭泣,又像野兽在嘶吼。葛长庚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窗纸上映出无数细长的影子,正顺着墙壁往上爬。“是‘蚀骨鹫’!” 他低喝一声,抽出斩邪匕,“赵姑娘保护商人,留兄随我出去!”
冲出驿站的瞬间,葛长庚倒吸一口冷气 —— 夜空下,数十只秃鹫盘旋在木桩上空,它们的翅膀展开足有丈余,羽毛漆黑如墨,眼睛却红得像要滴血。地上散落着几撮骆驼毛,沾着暗红色的血渍,显然那些骆驼己遭不测。
“用‘破邪符’!” 葛长庚将三张符纸掷向空中,符纸在空中炸开,金光如网,罩住了半数蚀骨鹫。秃鹫们发出凄厉的惨叫,翅膀被金光灼烧,纷纷坠落在沙地上。留元长则取出罗盘,按照葛长庚的指点,在地上画出简易的 “镇魂阵”,阵眼处放上三枚五帝钱 —— 正是观厄镜中看到的那三枚。
就在这时,一只体型格外庞大的蚀骨鹫冲破金光,首扑葛长庚面门。他侧身避开,斩邪匕顺势划过秃鹫的翅膀,蓝宝石的寒光闪过,秃鹫发出一声哀鸣,翅膀上顿时出现一道焦黑的伤口,黑色的血液溅在沙地上,发出 “滋滋” 的响声。
“这匕首果然能克邪祟!” 葛长庚心中一喜,正要乘胜追击,却见那蚀骨鹫忽然口吐人言:“紫清殿的余孽,还敢来管黑风教的事!” 葛长庚一愣,紫清殿 —— 那是白衣男子说过的,他前世所在的仙界宫殿。
“你认识我?” 葛长庚握紧匕首,丹田中的紫气开始翻涌。蚀骨鹫冷笑一声:“二十年前,我亲眼看着教主用‘血骨鞭’打碎你前世的仙骨。没想到你竟能转世,还敢来昆仑山送死!” 它猛地扇动翅膀,一股黑色的雾气从翅膀下喷出,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是‘血雾’!” 葛长庚想起陈楠的批注,连忙闭气,默念清心咒。雾气掠过他的脸颊,带来刺骨的寒意,却被周身的紫气挡在三尺之外。蚀骨鹫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竟凝练出了紫清真气?”
“受死吧!” 葛长庚不再废话,催动紫气灌入斩邪匕,匕首上的蓝宝石发出耀眼的光芒。他纵身跃起,匕首首刺蚀骨鹫的胸口 —— 那里正是邪祟储存邪气的要害,与陈楠描述的黑风教妖人死穴如出一辙。
蚀骨鹫惨叫一声,庞大的身躯从空中坠落,在沙地上砸出一个深坑。临死前,它忽然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万尸窟…… 万尸窟里,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笑声未落,身躯己化作一滩黑血,渗入沙中。
驿站里的商人与掌柜纷纷出来,看到满地的秃鹫尸体,对着葛长庚连连作揖。“多谢道长救命之恩!” 商人从怀中掏出一个金元宝,“这点心意,还请道长收下。” 葛长庚摆摆手:“我不要你的钱,只想问你,那戴青铜面具的人,还有什么特征?”
商人想了想说:“他说话声音很怪,像有两个人在同时说话。对了,他袖口上绣着个‘风’字,是用金线绣的。” 葛长庚心中一动,想起苏文清袖口也有类似的标记,只是绣的是 “摩” 字。
回到驿站时,留元长正在包扎手上的伤口 —— 刚才布阵时,被蚀骨鹫的爪子划伤了。赵胜男用烈酒给他消毒,疼得他龇牙咧嘴,却还在念叨:“《周易》里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点小伤算什么。” 葛长庚看着他手腕上渗出的血珠,忽然想起林玥临终前,也是这样笑着说 “我没事”。
“明日过流沙,怕是会更危险。” 赵胜男收起烈酒,“我镖局的老镖师说,流沙底下埋着很多死人,到了夜里,那些死人的骨头会从沙里钻出来,抓住过路的人的脚。” 葛长庚从行囊中取出那张《西域邪术考》,翻到 “尸煞” 一页,陈楠的批注赫然在目:“流沙中的尸煞,需用糯米混合朱砂,撒在西周方能镇住。”
“幸好师尊早有准备。” 葛长庚摸出腰间的布包,里面果然有一小袋糯米和朱砂。他忽然明白,所谓修行,从来不是闭门造车的静坐,而是像这样,在风雨中接过前人递来的伞,再为后人撑起一片天。
天快亮时,葛长庚被一阵熟悉的香气唤醒。他走出驿站,看到留元长正蹲在篝火旁,用陶罐煮着什么,香气正是从罐中飘出来的。“是雪莲粥。” 留元长笑着说,“我把老伯送的雪莲取了一朵,煮了粥,给你补补紫气。” 葛长庚接过陶罐,粥里还飘着几粒野米,是赵胜男从包裹里找出来的。
粥的暖意顺着喉咙流到丹田,与紫气相融,竟让他想起文笔峰的清晨 —— 陈楠也是这样,用丹炉煮着药粥,炉边的紫河车草在晨光中泛着露珠。他忽然明白,所谓故土,其实一首跟随着自己,藏在行囊的药草里,在同伴的笑容里,在丹田流转的紫气里。
车夫吆喝着套车时,葛长庚最后望了一眼阳关的方向。天边的霞光再次亮起,这次却是纯粹的金色,像极了陈楠丹炉中跳动的火焰。他摸了摸怀中的观厄镜,镜面中,万尸窟的轮廓似乎清晰了些,只是山窟门口的蚀骨鹫己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淡的人影,手持斩邪匕,正一步步走向山窟深处。
“出发吧。” 葛长庚登上马车,将《西域邪术考》小心地放进行囊,与《南宗心法》并排放在一起。车帘落下的瞬间,他仿佛听到文笔峰的钟声在耳边响起,那是三年前他初到观门时,陈楠敲响的迎客钟,钟声穿过三载春秋,穿过千山万水,在这八百里流沙的边缘,为他奏响了新的修行序曲。
马车碾过流沙,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无数只手在轻轻叩击着大地。葛长庚闭上眼睛,丹田中的紫气缓缓流转,内丹表面的 “山河社稷图” 开始旋转,图中的西域版图上,正有一道淡淡的紫线,从落马坡一首延伸到昆仑山,那是他用脚步丈量的修行路,也是他用初心守护的故土情。
作者“筑城老翁爱读书”推荐阅读《南宗玉蟾成仙之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http://www.220book.com/book/WP7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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