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寒风，如同无数把锋利的刀子，刮过葫芦谷光秃秃的山坡，发出呜咽般的嘶吼。
近百名“复仇者”队员，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寒冷。他们赤膊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在惨白的天光下泛着一层油亮的汗光。他们没有训练，也没有擦拭武器，只是沉默地，用最原始的方式，搬运着一块块沉重的山石。
在谷口那片向阳的山坡上，一座由巨石和黄土堆砌而成的、巨大而又粗犷的坟茔，正在一点一点地成形。
没有墓碑，没有棺椁。
这，是一座衣冠冢。
“长官，都弄好了。”独臂排长王铁柱走到萧卫国面前，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沾满了泥土，声音沙哑，“按照您的吩咐，把咱们从上海一路打过来，所有牺牲的弟兄……能找到遗物的，都放在里面了。”
萧卫国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这座巨大的坟茔。
那里面，埋着王大山那块摔碎了的怀表，埋着猴子那支擦得锃亮的狙击枪瞄准镜，埋着李狗娃那半块舍不得吃的压缩饼干，埋着周文那支画过无数救命地图的铅笔头……埋着他们这支队伍，一路走来，所失去的，所有的一切。
“长官，俺……俺不明白。”一个刚刚加入队伍不久的新兵，看着那座巨大的坟茔，忍不住小声地对身边的老兵问道，“咱们……咱们为什么要费这么大劲，弄这个东西？弟兄们……都己经去了……弄这些，他们……他们也回不来了啊……”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那名老兵，一个同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汉子，狠狠地一巴掌抽在了他的脸上！
“你他娘的懂个屁！”老兵双眼赤红，指着那座坟茔，对着他嘶吼道，“他们是回不来了！但是，他们的魂，还在！还在看着我们！”
“我们在这里给他们安个家，就是告诉他们，我们，没忘了他们！我们这些活着的，还记得他们叫什么！还记得他们是怎么死的！”
“我们要是连这点良心都没有了，那我们他娘的跟山下的那些畜生，有什么区别？！”
那名新兵被他吼得，彻底愣住了。他捂着红肿的脸，看着那座坟茔，眼神里，渐渐地，多了一丝名为“敬畏”的东西。
“好了。”萧卫国缓缓地开口，制止了那名老兵的怒火。
他走到那名新兵面前，没有批评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长官！俺……俺叫赵二牛！”
“赵二牛，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来当兵？”
“俺……俺要给俺爹娘报仇！”赵二牛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俺爹娘，还有俺姐，都……都被鬼子杀了！”
“好。”萧卫国点了点头，“那你想不想，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回到你的家乡，到你爹娘的坟前，告诉他们，你，给他们报仇了？”
“想！做梦都想！”
“他们，也一样。”萧卫国转过身，缓缓地，抚摸着那座由冰冷的石头堆砌而成的坟茔，声音，变得无比的轻，也无比的沉。
“这里躺着的每一个弟兄，都跟你一样。他们，也有家，也有爹娘，也有……想回去，却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我们今天，在这里，给他们安个临时的家。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把他们，都带回他们真正的家。”
“你，明白了吗？”
赵二牛呆呆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座坟-yíng。他似懂非懂，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全体都有！”
萧卫国猛地转身，面对着所有幸存的弟兄，发出了震天的嘶吼！
“集合！”
近百名汉子，迅速地，在那座巨大的衣冠冢前，排成了整齐的队列！
没有番号，没有军旗。
只有一群，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复仇的孤魂！
“今天，我们不训练，也不打仗。”萧卫国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坚毅，却又写满了悲伤的脸，“今天，我们，点名！”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早己被鲜血和汗水浸泡得皱巴巴的、泛黄的名册。
那是他们“复仇者”的，第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生死簿。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第一个名字！
“王大山！”
“到——！！！”
近百个声音，汇成了一股冲天的声浪，在空旷的山谷里，久久回荡！
“猴子！”
“到——！！！”
“赵铁柱！”
“到——！！！”
“李狗娃！”
“到——！！！”
“周文！”
“到——！！！”
“陈老三！”
“到——！！！”
……
他一个，一个地，念着。
从特战连最初的弟兄，到后来加入的教导总队的残兵，再到那些在攻坚战中牺牲的、甚至连名字都还没被所有人记住的新兵。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条鲜活的、滚烫的生命。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段血与火的、永不磨灭的记忆。
而每念出一个名字，队列里，就会爆发出一次山呼海啸般的应答！
那声音里，有悲痛，有愤怒，有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向死而生的、永不屈服的宣告！
我们，还记得你！
我们，与你同在！
当最后一个名字，被念完的时候，整个山谷，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萧卫国缓缓地，合上了那本名册。
他转过身，从身后的士兵手中，接过了一碗满满的、用缴获来的清酒倒满的……烈酒！
“弟兄们！”
他将那碗酒，高高地举起，对着那座巨大的坟茔！
“今天，我们，就在这里，跟你们，拉个钩！”
“你们，先在这里，好好地睡一觉！每天，看看日出，看看日落！看看我们，是怎么把这片山外的天，给捅破的！”
“等！都他娘的给老子等着！”
“等着我们，把最后一个小鬼子，都赶出我们中国的那一天！”
“我，萧卫国，对天发誓！”
“一定，把你们每一个人，都风风光光地，接回你们真正的家！让你们的爹娘妻儿，都知道，你们，是英雄！”
说完，他将那碗烈酒，猛地，洒在了身前的黄土之上！
酒液，瞬间渗入泥土，仿佛渗入了那永恒的、不屈的英魂之中！
“现在！”
他猛地回头，从另一个士兵手中，接过了另一碗酒！
“敬我们自己！”
“敬我们这些，还活着的！”
“从今天起，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背着一条，甚至好几条，躺在这里的弟兄的命！”
“我们，没有资格，再喊苦！没有资格，再喊累！更没有资格，去死！”
“我们，要替他们，活着！”
“替他们，看着！”
“看着我们，是怎么把这面‘仇’字旗，插遍这南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干——！！！”
他仰起头，将那碗辛辣的烈酒，一饮而尽！
“干——！！！”
近百名汉子，也同时仰起头，将他们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如同火焰，从他们的喉咙，一首烧到了他们的心里！
那股火焰，烧掉了他们心中最后的一丝脆弱和迷茫！
剩下的，只有无尽的、如同钢铁般坚硬的……信念！
“现在！”萧卫国将手中的空碗，狠狠地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都他娘的给老子滚回去！”
“训练！”
“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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