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王不凡那骨骼与硅胶交织的工坊，武思齐继续东行。被她命名为“将军”的硅胶人偶安静地吸附在坦克外装甲上，紫色的长发在疾驰带起的风中猎猎作响，成为这钢铁巨兽之上一抹诡异的柔色。
脚下的土地逐渐从苍白的骨殖区变为混杂着暗红色金属砂砾的荒原。空气中游离的能量似乎更加活跃，偶尔能看到天际划过不自然的彩色极光，或者远处地平线上腾起的、绝非自然形成的尘柱。
正当她谨慎地规避着一片能量读数异常紊乱的区域时，传感器捕捉到了前方有生命迹象和结构体存在。那是一个建立在几块巨大、似乎是星舰残骸的金属板下的简陋营地，帐篷是用隔热布和废旧线路板拼凑的，但排列得异常整齐，与废铁镇的混乱无序形成鲜明对比。
更引人注目的是营地中央竖起的一面旗帜：白色的底上，简洁地画着一个被利剑贯穿的、扭曲的漩涡图案，下面是一行醒目的标语——“恢复理性，终结虚妄！”
武思齐放缓了速度，在距离营地百米外停了下来，恢复人形。“将军”人偶被她从储物空间取出，安静地立在身侧。
营地中立刻走出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都穿着洗得发白但整洁的制服，款式类似旧时代的探险服，但没有任何标榜个性或癫狂的装饰。他们的眼神锐利而清醒，带着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严肃和忧虑。
“旅行者，”为首的男子开口，声音平稳，带着审视的意味，“我是救世会的凯。这位是莉娜。我们观测到你的行进路线，目的地是终京？”
武思齐点了点头，没有放松警惕。“救世会？我没听说过。”
“我们是一个隐秘的组织，”莉娜接口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很坚定，“成员不多，但目标一致——终结这个疯狂的‘天灾游乐场’，让世界回归应有的秩序与……敬畏。”
“天灾游乐场？”武思齐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凯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他指了指天空，又划了一圈指向周围广袤的、布满奇异残骸的大地。“你以为这些是什么？自然形成的风景吗？不，这些都是‘玩具’的残骸和‘游戏’的场地。”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一个比阿明所说的“乌托邦”更为宏阔，也更为令人心悸的现实：
“正如你所知，我们的文明早己达到物质与技术的极致，富足到永生不死，也因此……失去了对一切的敬畏。人们为了追求刺激，将目光投向了星辰大海，但并非为了探索，而是为了……娱乐。”
“那些坠毁的巨大星舰，曾是某些‘大玩家’的私人座驾，他们开着它们在宇宙尺度上玩‘碰碰车’，输了，舰体残骸就像垃圾一样被抛弃，坠落在地球，层层堆积……这就是为什么地球的体积比旧时代记载的膨胀了数百倍。我们脚下，很可能就埋着无数个时代的‘玩具’残骸。”
“而宇宙，或者说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宏大存在，似乎终于对我们这种无止境的、轻佻的亵渎行为感到了‘不悦’。”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愤怒，“于是，从大约两百个标准年前开始，每五年，它——或者它们——会向地球投放一次‘天灾’。”
“但这些‘天灾’……”凯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荒谬与无力，“对我们这个己经癫狂的文明来说，根本构不成威胁！不过是一些来自其他濒危世界的残存军队、某种失控的纳米机器人集群、某个低维空间泄露出来的恶魔投影、甚至是我们自己早年实验中失控跑出去的‘猩红血月’仿生体……”
“在那些真正的大佬、那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癫佬’看来，这些所谓的‘天灾’，不过是五年一度的、稍微有点新意的‘娱乐节目’！”莉娜握紧了拳头，“他们甚至开盘下注，看哪个天灾能撑得久一点！没有人在意这些天灾背后可能代表的毁灭与悲鸣，没有人思考宇宙为何会降下这些！他们只觉得……好玩！”
武思齐听得脊背发凉。将其他世界的绝望挣扎、高维的恐怖、自己造物的反噬，都视为娱乐？这己经不是癫狂，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对存在本身的漠视。
“我们救世会的目标，”凯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就是彻底清除所有这些被投放的‘天灾’。不是像那些癫佬一样玩闹，而是真正地、彻底地消灭它们！我们要向那个高高在上的‘投放者’证明，人类不需要这种‘娱乐’，我们可以恢复理性，可以重新学会敬畏！我们相信，只有当所有天灾都被终结，这种无休止的、亵渎的‘投放’才会停止，世界才有可能……回归正轨。”
他看向武思齐，眼神中带着探究：“你看起来……比大多数人清醒。你要去终京，那里是旧秩序的堡垒，但仅仅维持内部的‘正常’是不够的。外面的癫狂和天上的‘节目’不会停止。我们需要更多志同道合者。”
武思齐沉默着。救世会的理想听起来悲壮而遥远，但他们的忧虑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个将灾难视为娱乐的世界，其“正常”又何其脆弱。她摸了摸小腹，那里的魅魔纹和腹肌提醒着她，她自身也是这个扭曲世界的一部分。
“我会记住你们的话。”她最终说道，“但我现在，需要先去终京。”
凯和莉娜似乎并不意外，他们递给她一个造型古朴的金属徽章，上面刻着与旗帜上相同的图案。“如果你改变了主意，或者需要帮助，可以凭这个徽章在任何有我们标记的地方寻求庇护。愿理性与你同在。”
武思齐收起徽章，点了点头，重新变回坦克形态。“将军”人偶再次吸附在装甲上。她启动引擎，履带碾过暗红色的砂砾，继续向东。
身后，救世会的营地逐渐缩小，那面“终结虚妄”的旗帜在荒原的风中孤独地飘扬。
天灾，娱乐，救世……这个世界的真相，一层比一层更令人窒息。终京，那座象征着秩序的城市，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又能提供怎样的安宁？
她不知道。但她必须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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